我的簡歷
o、開講
高中三年的「同窗之誼」,其實只是「浮光掠影」,那只是一個緣分、一個機會、一個開始。是的,讓大家結緣一世,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也給大家一個機會,可以善用這個越來越強而有力的人際網絡;那更是一個開始,讓大家展開頻繁互動、相知相惜的深交過程。
只是四十年匆匆走過,我們沒有把握住這個機緣,現在才彼此「交心」,才看過三、四個故事,居然每個人都是胸中丘壑、山高水深!是遲了一點,但是覺悟永不嫌遲,55、56歲,才是學識、專業、歷練、道德、文章,乃至於人生智慧,臻於成熟、自信的「集大成」階段,或是專家學者愛說的「極大期」啦!身體狀況雖然已過顛峰,畢竟還在「高原期」,離那「死蔭的幽谷」至少還有15、20年,說精彩人生,其實才剛要開始。
那些已退休的同學,正在總結前半生的經驗,以犀利精準的判斷,才要開始,或者已經開創第二階段的人生事業,人生的首部曲已經打下基礎、做好佈局,這二部曲,我成熟穩健、從容自信,無論為人為己、福國利民,少了衝動與計較、多了包容與付出,「不惑」的判斷,「知天命」的情懷,也正邁向「從心所欲,不踰矩」的境界,一個更加豐富圓滿的生命格局,正待展開,精彩可期啊!
至於未退休的同學,現在都還身負重任,都是家庭、社會、國家的柱石,雖不再衝鋒陷陣,但在運籌帷幄之間,已經決勝千里之外矣!一身學識武藝,在建構永續經營的團隊,在傳承與時俱進的智慧,逐漸退居幕後,卻也因建功立業而德高望重了!
後生小輩,可以告訴我們新的情勢與資訊,卻無法增益我們的智慧與判斷,同事之間,早已觀摩學習,正恐同質劣化,此時能夠與五十幾位閱歷豐厚的中一中同學再次聚首,異質化的人生體驗,百無禁忌的話題,從此若能頻繁交流、互通有無,必能激盪出更多智慧火花,點亮每人猶未碰觸的生命角落,乃至於因此開啟了全新的人生也說不定!可不?侯卿兄一激將,弘宜兄就振作起來,恰好阿宗及時給予石化業的專業顧問,不正啟動了事業的「第二春」了嗎?
高中畢業只是填鴨與升學教育的結束,卻應是彼此深度交流的開始,可惜大家在人生路上銳意進取之際,忘了和這五十幾位同步精進的生命橫向聯繫,以至於錯過了多少分工合作、或分進合擊、或共同成長的大好時機!往者已矣,來者可追,讓我們趕快補足過去40年荒廢了的同學情誼,緣分難得,機會無窮,在大家邁向自信成熟與寬容無爭之際,及時(吉時)開始,或許正是時候,及時開始,永不嫌遲。
一、懵懂
我生在台中縣外埔鄉六分村六分路96號的一個務農的大家庭中。李樵說他的阿公是外埔人,那我們算是小同鄉,只是我的祖父是從苗栗銅鑼---在我爸爸五歲時---搬來外埔的客家人,所以我的故鄉---或者說原鄉---其實是苗栗銅鑼呢!阿宗現在用40年前的住址寄信,命中率不高,其實80年前也一樣,只隨機看看我和李樵的例子,就知道台灣的人口流動,似乎從來就很厲害的。
「埔」之原義為荒地,所以「外埔」,顧名思義,就是「外面的荒地」,常常聽見所謂的「內埔鄉」,那叫「裡面的荒地」,比起我們,應該還略勝一籌。我就是誕生在那「外面的荒地」上啦!
小時候(大約是民國50年代),農村的女孩,往往被犧牲了接受中等教育的機會(如我家三個姊姊,都只國小畢業),而為了貼補家用,也流行到台北有錢人家幫傭,我家三個姐姐,都是如此,常常就會帶一些穿過的鞋子衣服回家,給弟妹們穿。我就穿過不少這種現在所謂的「資源回收」衣物。記憶中有白色大一號的皮鞋,以及紅色及膝的外套等等。
那時候的刻板印象,都是北部繁榮、南部落後,而我們在中部,應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才對。哪知上了台中一中,和一些來自南邊一點,如彰化、雲林的同學相處,才知道原來自己才是井底之蛙,記憶中去過加忠竹山的家,阿宗土庫的老家,以及高三時因廖哲儁心臟病休學,而去了一趟他在西螺的家,才知道原來「外埔鄉」,這外面的荒地,是如何落後了。就連稻田的生產力,都「差很大」,聽阿宗說,他們嘉南平原,每甲稻子起碼可收割一萬台斤 ,這讓我瞠目結舌,因為在外埔,即使是少見的豐收,都只達八千斤,一般也只有六、七千斤的水平。這也難怪,誰叫它是濁水溪肥沃的沖積平原,而我則是大安溪貧瘠的切割台地!
對了,「外埔鄉」就在大甲溪與大安溪之間,在山線與海線鐵路之間,也在大甲與后里之間,北有火炎山與鐵砧山,東有月眉遊樂區,左鄰右舍,不是名山大川,就是名城名勝,而「外埔鄉」,四十年來,依舊寂寞,幾乎不曾引起國人的注意,每次自我介紹,十個有九個沒聽過外埔鄉的名號,都要費力地重複上面的說詞,才勉強灌輸一點模糊印象。只有這次出了一個自行車的亞運金牌「蕭美玉」,因而媒體稍有報導,也只是一日新聞罷了。
我的「工齡」甚長,主要是農村需要大量勞動力,所以我從五歲起就開始「放牛」了,這絕不誇張,我們大家庭那時養一公一母兩條水牛,要耕種大約六、七甲 地的水田,每次都是我老爸牽較大的公牛在前,我牽較小的母牛在後,在田埂間遊走、吃草,一次就是兩小時,有時候和堂兄弟妹們玩「踢鐵筒」遊戲到最高潮時,就被老爸抓去放牛,壓榨童工,也沒任何報酬,真是百般不願。後來我家後面十幾甲台糖的原料甘蔗園休耕輪作,我們就把牛「放牧」到那裡,不再被牠「綁住」,可以邊遊戲邊放牛,心情略佳,也常和放牛的孩子們玩「騎牛打仗」,我的騎術甚精,無韁繩、無鞍座,要在奔牛上坐穩坐久,是需要兩把刷子!只不過正當躊躇滿志、得意忘形、眾人鼓譟之際,有時牛也會緊急剎車,這時整個人就會衝過牛頸、牛頭,甚至牛角,直接摔到牛的正前方,鼻青眼腫不說,那落地的姿勢,那無地自容的尷尬,還真讓人久久不能自已呢!
小二時我爸爸兄弟分家了,勞力更加不足,所以我小二(虛歲九歲)就下田「除草」了,雙腿跪在水田裡面,把秧苗週邊的有害植物全部摘除埋進泥中,手指並在根部四周劃過,把泥土弄軟,好讓水稻的根長得更長、更壯、好吸收。由於手短,平時大人一次照顧五排秧苗,我就只照顧三排,就這樣和父母親,哥哥姐姐們在田裡亦步亦趨、匍匐前進。由於外埔一期稻作的除草期恰逢寒假,二期稻作又在暑假,我就通通逃不了了,寒假除草是跪在冰水中,已經夠難受,暑假則是跪在熱水中,上面有太陽猛曬,下面有熱水猛煮,揮汗如雨,更搞得滿身泥濘。每除完一趟,就須休息喘氣,但也只能在大太陽之下。常常泥土之中還有所謂的「土蜂」,不小心被叮到了,更是痛徹心扉!家中水肥,也大量傾倒田中,除草經過,雙腿跪處、雙手壓處,頓時湧現黑水、異味、土質軟爛,不斷冒泡,屏氣加速,又不時水(肥)濺滿臉,那時如有「自拍」,想必「慘不忍睹」!人家說「農家樂」,那是「旁觀者遠觀」的「詩情畫意」啦!不要說下田耕作,只讓他近看農夫們---尤其是小孩們---的形象與表情,就會完全「改觀」了!學生喜歡放假,農家子弟恰恰相反,最怕放假!因為放假意味著早出晚歸的工作,而且放多少天假,就得上多少天工,全無報酬,連零用錢都沒有!
除了水稻,我家也種菸草、番薯、鹹菜、蘿蔔、花生、蘆筍、玉米、洋菇、木耳、乃至於芭樂、梨子等等經濟作物。由於外埔農會失職,我們的「情資」都是落後於整個台灣兩三年,所以每當我們收成之際,已是遠遠供過於求了,人家說「含淚播種,歡喜收割」,我們恰恰相反,起初滿懷希望,是「歡喜播種」,之後必須賤賣,當然是「含淚收割」了!現在我門已經很清楚,我們當時就是在產品「生命週期」的末段才投入生產,難怪要「屢戰屢敗」了。經濟作物之中,除了洋菇大量外銷,不受台灣「淺碟市場」影響,菸草受到公賣局「專買專賣」的「保護」,兩者略有結餘之外,幾乎都是血本無歸了。
種芭樂的時候,恰逢台灣少棒隊在美國威廉波特第一次贏得世界冠軍(應是小學畢業那年),陳智源是全民的偶像,一時全國都在瘋棒球,我也在我家的芭樂園練起了「投球」,反正芭樂不值錢,就權充棒球來丟吧!所以在五十年代,我們鄉下的農戶,普遍都是負債的。那時也是台灣經濟開始起飛的初期,應是犧牲農業、扶植工業政策下的農村寫照吧。不過正因為學過、種過那麼多農事與農作物,後來念到「文化基本教材」中孔子說的「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其驚喜與體悟,無法用言語形容!盤點一下,我居然還會醃蘿蔔、醃鹹菜、醃鹹瓜呢!
家裡當然養雞養鴨養鵝也養豬,只是我們小孩子都認為那是要賣的,不是要自己吃的,平時就是青菜番薯鹹菜蘿蔔,頂多魚乾與醃漬之物,只有節慶才能殺雞買肉買魚,所謂的備齊「三牲」,也是拜拜之後才能享用。還沒分家時,我爸爸五兄弟---就是「五大房子孫」,加上祖父母,共有三十來口人,所以過年時都會殺豬「拜天公」,那是小孩子最High的時刻,到現在從殺豬到「庖丁解豬」到分食豬肉,以及過程中小叔叔偷吃內臟的細節,都還歷歷在目。
雞鴨魚肉既然珍貴,就必須大量配飯。像城裡人那樣只吃肉不吃飯,對我們來說是無法想像的。小學五年級,老師帶著我和另一個晚一年的有錢學妹到「縣治」豐原參加一個全縣的作文比賽,我拿到第二名,還不賴,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剛比賽完畢,老師帶我們去吃「排骨飯」以示鼓勵,他們很快就吃完了,我也很快吃完了飯,卻留下三分之二的排骨「吃不完」,老師要我把排骨吃完,我就是沒法吃下去,因為「無飯可配」啦!難得如此美味,從來也沒吃過,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還記得老師和學妹三催四請的不耐,以及那感覺不可思議的眼神,搞得我狼狽異常。那時也太單純,只要向老闆再要些飯,不就結了?直到現在,都還為著那塊沒吃完的排骨而耿耿於懷!就像訓練小狗一樣,我是完全被窮鄉的儉約給「制約」了啦!即使後來進了中一中,住在兄嫂家,基本上也沒擺脫「三菜一湯」的格局,高三時,有一次與蔡煒雄等人去吃「自助餐」,對我來說那是有生以來第一遭,居然被那長長的豐盛菜餚嚇到,不知如何點菜,只得緊緊跟在蔡煒雄後面,他點什麼,我點什麼,真是「沒出社會」啊!
由於經濟拮據,小孩子卑微的願望,通常都被否決,還常被戲弄。有一次我們想要吃玉米,客家話叫「包黍」,請託三嬸上街時順便買回,三嬸說:「包黍也叫『妄想』,我就幫你們買一些『妄想』回來吧!」,我們都相信了,也很高興,一整個下午都在喊「妄想」,期待著「妄想」。那時要吃到水果,其實也是妄想。進口的蘋果就不說了,就是南部大量出產的香蕉,也沒吃過,有一次吃到半截,驚嘆世界上哪有如此香甜的東西,所以進小學後,老師問最喜歡的水果,我毫不猶豫說:「香蕉!」,後來搬到台中了,才知道真的有人「飯後吃水果」,而香蕉也已不是我的最愛,原來「第一次」才是最美味的!
二、啟蒙
或許是農事太過辛苦,也或許覺悟到不念書的下場,所以我還念得下書,成績也都不差。小六畢業,拿到縣長獎,雖然興奮,我居然想要測試自己能忍多久不說,就這樣足足憋了一個禮拜,才告訴我媽,以為她會很高興,想不到她反問:「縣長獎是啥?」後來 老師問我「家人高不高興?」,我說「高興」,問「爸爸參加畢業典禮嗎?」,我說「不來」,老師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進入「外埔國中」,這是本地新成立的「最高學府」,我們是國中第一屆,學校旁邊就是墳場,大概為了降低取得成本吧!校園本來是甘蔗園,開學時,還來不及整平,一壟一壟地高低起伏,我們前兩個禮拜都在整地。老師大多是國小 老師甄試上來的,因為我們是「在外面的荒地」,請不到「住在城裡」(如大甲、豐原)的初中師資。前面兩年打基礎的關鍵期,就這樣混著過去,以致於英文 老師在國二最後一堂課的「臨別感言」說:「教英文兩年,現在總算把英文法搞懂了」,暈!結果班上同學的英文拼音全部是「ㄅㄆㄇ注音法」,等到國三來一個輔仁英文系的 老師,已經回天乏術,每次英文考試,無論是月考或模擬考,幾乎全倒---只有我例外。因為我大哥恰好是台中女中的英文 老師,他做了兩件事,一是教我「DJ音標」,二是給我一本柯旗化的「新英文法」,其他的事就由我自己搞定。老師考我不倒,又不能考太難,心理不平衡,不知道是要洩憤或補償,居然在上課時在同學臉頰上用粉筆畫起了烏龜,我當然成為他最愛捉弄的對象,也可以想見他是如何挫折了。
我們學校的總體成績當然不盡理想,那時全台中縣有29所國中,每次全縣的「學業競試」,我們都是28名,校長在講台上幾乎是哭著呼籲大家要急起直追,他說:「不要以為我們還贏過一所國中,告訴你,第29名叫『和平國中』,是山地國中,不列入排名的,不要懷疑,外埔國中就是最後一名啦!」儘管如此,國三時的模擬考,我們的校長還是勇敢地參與所謂的「五校聯考」,印象中好像是外埔、大甲、清水、大安、后綜國中,可想而知,每次外埔國中仍是團體組最後一名,只是在個人排名方面,外埔就是有一個人,始終名列前茅,屢試不爽,那就是我啦!也因為這樣,據說我在地方上薄有名聲,校方也收到外校很多女生寫給我的「仰慕信」,只是為了不影響我的功課,全部被訓導主任銷毀了,我是在考上台中一中之後,才從 老師口中得知此事,不知該高興,或是扼腕?
談到感情生活,我在國二時也有過一段,只是那時已經動見觀瞻,一封約會的信,居然被信差公開宣讀,妙的是,儘管眾目睽睽,女主角在姊妹淘陪伴之下,還是勇敢赴約,我也在弟兄們簇擁之下,高調出行,消息早已走漏,又逢午休時間,一時全校同學(國二以下12班),爭看熱鬧,作壁上觀,藉口散步,實則尾隨,簡直是「全面失控」!搞得兩方人馬像在談判一樣,哪還有「兩人世界」?之後,還私下約會過一次,也就不了了之了。眼看著學校不行,我在升國三的暑假,被大哥抓到台中,參加補習,才知道那些名校(如居仁國中)的學生,不但補習,晚上還念到一兩點,比之於鄉下學生,早睡早起,假期還要工作,天壤之別矣!補習不多久,遭逢父親過世,也就中斷了。
高中聯考,我們校長真是難為,一方面希望我們去考「中部聯招」,這是外埔國中的第一屆,非有人進台中一中不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太多人去,怕名落孫山,影響升學率。那時候大甲高中也在招生,所以分流的結果,共有四個「勇士」參加中部聯招,女生竟一個都沒有。結果三個上一中,一個上二中,「成果輝煌」!後來才知道,光只是居仁國中,考上中一中的,就有一百五十多位,我們一年三班,甚至還群聚一堆「衛道之士」,吳健生不就是在衛道同學們「力挺」之下,當選第一任班長的嗎?我們三個「外埔人」進入這25班共1300個新人的「大觀園」中,幾個月都見不到一次面,若非刻意安排定期聚會的話!我想很多鄉下來的同學都有同感,一方面孤單寂寞,另一方面也開始了精采的探索與互動。
我的聯考成績,似乎值得一提。總分670分,是第三名,好像第一名是來自大道國中的陳大立,675分,分發在一班;第二名是來自居仁國中的黃瀛龍,671分,在二班,第三班就是我了。那時候學校和家裡的評估,是我可以上一中,卻不敢想會衝到前面去。所以校長很高興,召見我,也給我禮物,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開始大家都很High,都用國語對話,後來發現大家的「國語」根本不「輪轉」,常常咬到舌頭,詞不達意,乾脆通通說台語了!我大哥也很驚訝,覺得這個老弟和他的想像「差很大」,看我平時渾渾噩噩,連話都說不了幾句,甚至說不清楚,完全看不出聰明活潑等出類拔萃的跡象,怎麼就搞出這麼一攤。我自己其實也很驚訝,不過這對長期處於「自卑挫折」的農村子弟如我來說,倒是一個正面的發展,至少建立了自信,似乎還能和來自四面八方的中部菁英們平起平坐啦!
第一任的班導是國文 老師,只見過幾次面就因病請了長假,我記得代理的國文 老師叫王輝,是一個個性鮮明的女 老師,也兼代理導師。實在不知道校方在搞什麼,我們在兩年內竟然換過五位導師,直到高三教英文的王俊雄 老師才帶足兩學期。我們的班風蠻活潑,也蠻失控的。以致於紀律始終不佳,老是拿到風紀與整潔的「黑牌」,我記得內容叫「迎頭趕上」。那是要掛在教室門口的,不過我們都故意掛反,讓背面朝外,以致於每次都遭糾正。似乎高二以前全班的讀書風氣也不佳,全校排名落於後段班,我還記得在高二下最後一次班會,竟然有人(好像是黃宏杰)提議要「拆班」,理由是這樣下去大家都不必升大學了,經過不多討論,居然全班通過了!那時的導師(唐文德嗎?)很不以為然,但是答應向校方反映,顯見他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隔週,校方答覆下來了,導師曰:「壞學生拆散到其他班級,會嚴重拖累其他好學生,不如集中管控,不良影響可以降到最低!」可見我們就像SARS---「非典型肺炎病毒」一樣,有極高的傳染性,又沒有特效藥,校方只好把我們「圈禁」在一班,自生自滅算了,至少不要「殃及無辜」吧!
高二的暑期輔導,其實已經決定了高三主科的全部師資了,那時數學竟然給我們排了林阿敏 老師,她可是中部的數學名師啊!那時台中有名的「立人補習班」,據說就是她老公開的。只是一開始我們似乎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敬慕」之意,這讓她「很受傷」!有一次她交待了作業,同學們本著兩年來瀟灑率性的班風,給了個相應不理,再上課時,眼見交卷者寥寥無幾,林阿敏 老師居然傷心得淚灑課堂,還說了「不做拉倒」的氣話,當時是一邊在哭,一邊在傻乎,可以想見,氣氛是僵到不行,黃宏杰和我只得硬著頭皮挺身而出,說好話、賠不是,也沒徵得全班同意,就保證以後絕不再犯,總算讓她有台階可下,是否重拾信心不知道,至少還教完兩學期,雖然我們的「習性」改善有限。
高三開始收心,準備聯考,王俊雄 老師一句:「讓成績好的同學當班長吧,這樣其他同學可以更專心準備」,於是,我就當班長了。學校第一次的模擬考,我就考了個甲組「全校第一」,高一、高二,我的成績其實也普普,常常也在五、六名之間徘徊,可見只要開始努力,就會有收穫。這似乎激勵了全班同學吧,此後高三十班真的感覺聯考有望,雖不至於脫胎換骨,至少心態都已經調整為讀書的Mode,不再是遊戲的Mode了!只是全校甲組十五、六班,總共八、九百人,排名出來,那是夠嗆的。還記得林錫楨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次從原來班上的二、三十名一下子排在全校五、六百名,驚訝得完全不能接受,更擔心寄回家父母會受不了!那聲音、表情至今還印象深刻!
同學們一旦開始努力用功,就有人衝過了頭,我記得廖哲儁就因為沒日沒夜地苦讀,結果心臟負荷不了,因而休學了。我和阿宗等(好像還有廖文立)還代表十班到他西螺家中看他,之後也就失聯了。還有黃宏杰,讀到頭髮成片掉落,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有一次從後面抓它一把,果然就抓下一大把,害得他難過異常,一整天都哭喪著臉。後來乾脆就理光頭了。紀念冊中有楊侯卿與王知元的光頭照,黃宏杰應是「第三者」。據線報,那時黃宏杰與黃棟樑、陳震輝(不確定)等同住,廢寢忘餐倒還不至於,據說連襪子都沒時間洗,穿久了就掛起來晾乾,乾了再穿,久了濕了就再掛起來晾,週而復始,結果襪子是變得又硬、又厚、又臭!有一次幾個人共吃一個西瓜,沒吃完就往垃圾桶一扔,一放就是一個禮拜,臭不可聞也沒人理會。就是讀書啊!「多少藉口假汝之名以行之」!高三十班真的動起來了!
那時和阿宗、嘉成等幾個同學課後固定在一中圖書館念書,十點半關門時各自回家,有時也會蹓躂到尊賢街與太平路口的一個麵攤吃消夜,可能為了紓壓,甚至喝一點米酒什麼的,難免就藉酒裝瘋,腳板踩在板凳上,么三喝六的,好不快活,據說一度引起學弟們側目,說這種學長真是一中的好榜樣,居然還考全校第一名!有一次,不知何故,和阿宗跑去看電影,連看了四場,當然看了什麼,感想如何,都不重要。很可能只是要殺殺沉悶的時間,轉換一下無聊的心情罷了。
那時候一出校門,隔著育才街的左前方,就是「月見糖」與「月見冰」的攤子。通常夏天賣月見冰,冬天賣月見糖。月見冰就是現在所謂的「冰沙」加「大紅豆」,似乎還有一球冰淇淋,以及一些糖水、牛奶什麼的,裝成一大杯、一大杯的,很有特色,也很好吃,相信所有一中的同學都吃過。月見糖則是番薯片和著麥芽糖煮出來的又甜又綿的小點心,外脆內軟,入口不化,一咬即「桑」,也是一中的「必修科」。聽說月見冰已經改名「豐仁冰」好久了,依舊是「人氣冰品」,月見糖則隨著台灣經濟的起飛而已經「EOL」(End Of Life,生命週期結束)了。是啊,吃得起巧克力與蜂蜜蛋糕了,誰還稀罕窮人的番薯啊?然而,風水輪流轉,說不定在番薯已成「健康食品」的今天,月見糖又可以重出江湖了呢?
高三時同學們似乎逐漸有了向心力與認同感,不再像高二時的一盤散沙,只不過整潔好像沒有改善。有一次又是打分數的日子,九班的段正明為了將十班比下去,竟然在兩班的走廊交界處(應是在莊敬樓四樓?),用清潔劑猛擦猛抹,以至於九班的走廊清潔溜溜,對比之下,十班的卻烏漆嘛黑。九班還是沒有得到首獎(好像是第二名),十班卻又得個倒數第一了!運動會的拔河比賽,十班也是士氣高昂,為了求勝,賽前還把隊伍拉到莊敬樓和慎思樓之間,在我及其他指揮者吆喝之下,整齊畫一的動作,殺、殺、殺地聲震屋宇,好不嚇人,以為一定可以「摧枯拉朽」。只是下場比賽,才喊一聲,就已下盤鬆動,三兩 下就「被摧枯拉朽」地敗下陣來。求勝心切,只是「眉角」不對,重心太高、輕浮躁動,犯了拔河的大忌啦!這是在準備升學的壓力之下,高三生活的幾個側影。
順帶一提,段正明和我進入台大電機系後,已成幾十年的好朋友,大三大四時,還一度租屋同居過。一中進台大的,加忠、憲銘就不論矣,九班的李民,十一班的王春台,十四班的李志華,還有朱元發,蔡錦榮等等,當時都是死黨啦。張憲銘還有一套十六、七冊的資治通鑑在我這邊,算是被我A了,不過也沒辜負它,我居然結結實實地將它念過兩遍,文言文耶,總共據說是「四百七十萬字」而已!我想同學會就要到了,這筆「雅債」是非還不可了。今年十月吧!我參加「櫃檯買賣中心」的「家族聚會」,這是上櫃公司每年一度的聚會。出乎意料,一個普萊德公司的董事長陳清港和我同桌,談起來才知道他是一中同屆的九班,和段正明、黃瀛龍同班,沒想到三十六年後,還能在這個場合同桌吃飯。這次智利的礦災,就是他的網路監控器材深入700公尺 深的坑內,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傳回紅外線的清晰影像,維繫了地下33個礦工們與地上的親人與救援團隊的信心與士氣於不墜,達四十幾天,居功厥偉,BBC和CNN都有報導,也因此而爆紅,全球因而爭相代理普萊德的產品哩!
大學聯考,我記得考區是在中興大學,考完後,和黃振智、陳震輝、張秩初,以及丙組班的劉清泉、黃宗岳「六壯士」參加了救國團舉辦的暑期「東海岸健行隊」,由於壓力完全解除,一路上瘋瘋癲癲,好不快活,尤其黃振智之幽默風趣,黃宗岳之天真無邪,更讓同梯的小姐們讚譽有加,是否因而心儀暗戀,就不知道了。七天行程,走到第六天,好像是在長濱吧,剛好遇上放榜。只是當時長濱的報紙都要晚一天,全團知道有七八個應屆畢業生,因而全都是透過收音機「聽放榜」,我們這一梯隊的錄取率真是驚人,一個上台大電機,就是我,三個上台大醫科,就是劉清泉、黃宗岳,以及一個來自雄中的林應然!陳震輝上成大,張秩初也上成大,可惜的是,黃振智落榜了。幾家歡樂一家愁,大家在花蓮解散,繼續上台北,玩過一輪之後,各自返家,也結束了我的高中生涯。
三、反症
我的「上課」生涯,在高中畢業之後,大體上就已結束。進入台大電機系,或許已經沒有升學的壓力,原來被綑綁模塑,制約順從的靈魂,整個都渙散了。念書開始挑三揀四,喜歡的課,如國文、歷史等「副科」,就去上,也還能專注,不喜歡的課,如電子學、配電學等「主科」,就翹課,就是勉強聽課,也都聽不懂了,這在從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總之,大學生活,我已經不再「逆來順受」,反而是率性而為,跡近「叛逆」了!
大一是來自全台各地的同學互相撞擊,也彼此開始要磨合的過程,班上本地生共錄取110人,建中的同學就超過70人,其次是師大附中、成功中學等,台中一中的有9人,南一中6人,以及雄中7人,其餘彰中的有3人,竹中2人,宜蘭3人,花蓮1人,精誠1人。學號從北往南排,排到我已經是91號,可見北部同學已超過三分之二了。
北部的同學,在高中時就與台大的學長姐頗有連繫,得到很多有用的訊息,對他們來說,上大學是一個連續的過程,連生活環境都沒改變,所以很清楚自己的目標,要念什麼書,加強什麼領域,甚至連出國深造的時程都已搞定。雄中來的同學,或許也因「工商大都市」的洗禮,顯得較為精明,較知道自己要什麼。其他中南部以及東部的同學,基本上來自鄉下,或較大都市如台中、台南等所謂的「農產集散地」,其實蠻憨厚的,比較人際關係取向,念書也逆來順受,較沒自己的主張。
表面上看來,似乎北部的同學取得絕對領先的優勢,不過,也因急於嶄露頭角,多少都有「孤鳥」或「鬥雞」的傾向。反而中南部的同學,較有「人和」的魅力。「事後諸葛」一番,其實成就事業,專業、能力,與個性、人脈是相輔相成的。大體上越低階,越須要前者,越高階,越需要後者;短期的相處,前者勝出,長期的試煉,後者凸顯。所以,大學畢業之後,前十年,聽到的都是北部同學的豐功偉業,然而二十年、三十年之後,中南部的同學也都追上來了,他們的優點不全是優點,我們的缺點也不全是缺點啦!
在「大一上」的國文課,我們老師第一堂課就上莊子的秋水篇,內容當然有其深意,開宗明義就是要給我們這一群所謂的「天之驕子」一個「當頭棒喝」。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前面三段,老師居然用了兩週四個小時還講不完,不趕進度、不做註釋,只談義理、只重啟發!這和高中以前的教法簡直天壤之別,為了應付考試,我們完全割裂了整篇文義,背書又如何?有背沒有懂啊!這才知道所謂「老師」為何物,所謂「傳道、授業、解惑」是什麼了!聯考真是害人不淺啊!
整個學期,老師都不考試,只要求我們在寒假時要讀一段「資治通鑑」的歷史,就是「隋末唐初」那一段,他說:「隋煬帝楊廣是暴 君,但是他的詩文之中還是念念不忘地歌頌聖君賢相,也頗有水平,大家說他壞,告訴你,就是今天參加大學聯招,他也是台大電機系」!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反差?李世民無論是「馬上打天下」或是「下馬治天下」,其功績都是無與倫比,然而,他卻殺兄、殺弟奪帝位,年過五十,還荒淫無度,以致於讓當時十六歲的「武才人」,後來的「武則天」,有了進身之階,「服務」父子兩代,還自己當了女皇帝,差點滅了他所建立的王朝!要我們寫一篇心得報告,就用這報告的分數做為期末考的國文成績。對我來說,這都是前所未有的事!其實後來會A了憲銘的資治通鑑,並讀完全書,應是這次國文 老師埋下的種子。
所以從上大學開始,我就迷上了文史科系,對於電機系的課程,更是興趣缺缺,越喜歡就越深入,越無趣,就越疏遠,一學期下來,本科成績一蹋糊塗,反而國文科的資治通鑑報告費心撰寫,用掉二十五張稿紙,讓老師刮目相看,也因此和國文 老師結下了不解之緣,到現在超過三十五年了還時常聯絡呢!我們的國文 老師,恰好是當時「新儒家」的巨擘「牟宗三」的弟子,後來,在大二大三的時候,牟宗三與唐 君毅有一度先後在台大講學,老師都特地安排我們到其宿舍去向大師請益,前後不下四五次,受益良多。
每次牟宗三講學,我們當然都是旁聽學生,老師還特別安排我在中間休息時去買一個麵包與味全鮮奶給牟宗三 老師當點心呢,整整一個學期我都樂於這樣「為大師服務」!每次老師進教室,同學們會自動起身以示敬意,只是習慣高中「起立、坐下」口令的我,實在看不慣這樣三三兩兩、參差不齊的動作,感覺敬意不夠,所以我又自告奮勇地喊起「全體起立、坐下」的口令,總算整齊劃一了,過了不久,牟先生傳話了,說還是讓大家自願起立比較好,不然,好像有「強迫行禮」之嫌,所以後來就不再如此莽撞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在大一下,我的「迫切危機」是:電機系到底還念不念得下去,以及「是否要轉到歷史系」的重大決定了!去找歷史系主任,說要看我電機本科的成績,暈!我就是不喜歡電機系,成績還會好嗎?問他能否用歷史心得報告代替,或做一個嚴肅的面試什麼的,答案是絕對不行,因為不夠客觀。在那同時,也徵詢了家人,朋友,同學等等,只有一個電機系的同學成績一樣爛,想要和我一起轉到歷史系,其他的人通通堅決反對!理由當然是第一志願前途無量,放棄可惜云云,這些都不足以說服當時不知天高地厚的我。
最後,還是徵詢到國文 老師,一席話就讓我打了退堂鼓,老師說,耶穌和穆罕默德都是大教主,差別在於耶穌被殺了,之後百年,基督教才風行天下;穆罕默德則是及身看見回教的勝利流傳。因為穆罕默德一手可蘭經,一手寶劍,可蘭經是信仰、是理想,寶劍則是手段、是實力,就是要用實力來實現理想啦!現在,人文素養可以當作你的「可蘭經」,就是信仰與理想,電機系則可以是你的「寶劍」,就是手段與實力,那麼好的東西,怎能輕易拋棄呢?一槌定音!
我和那個同學就此打消了轉系的念頭,勉強而行之,苦歸苦,漸漸還是站在及格邊緣了啦!真的聽不懂,就用背的,連電子學某些經典題型的解法,說是必考,就用背的,果真某次考試「命中率」奇高,居然讓我考了95分!當然,有些課程,遇到爛老師,還是沒輒,還當場繳過白卷,讓老師說「有種」!必修科哪,只得下次重來了!就這樣跌跌撞撞,總算混到了四年級。
我那位同學卻沒那麼幸運,依然故我,率性瀟灑,終於在大三暑假三分二被台大掃地出門了!退學了卻不願離開台大,還是邊準備聯考邊與老同學廝混,電機系不要我了,誰稀罕,就轉醫科吧,次年居然又考上了台大醫學系,總共在台大就待了11年,當然這些都是陳年往事,現在他早已是長庚醫院的心臟科名醫了!他考上醫科,我特地拍出「交際電報」,獻上一詩,曰:「出幽谷,遷喬木,知君本非池中物,杏林春回自茲始,申賀意,並祝福」。這些「年少輕狂」,匆匆已過33年了哇!
其實電機系上和我有相同困擾的同學比比皆是,但只是應付功課並不困難,而我還突出一個歷史哲學的興趣,備多力分,就顯得特別吃力。所以當時班上分成所謂「學術路線」與「實務路線」,前者是顯學,因為二十年來台大人就是以出國深造為當然出路,所謂的「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正是如此。那時的授課內容,沒有絲毫是為「立即就業」而準備的。
曾經有一堂「材料科學」的課,老師是一個年輕的歸國學人,本來可以用較為傳統而淺顯的理論切入,他偏偏要用「量子物理」的觀念來解釋。問題是,他自己都沒有讀通,就要向學生賣弄,結果自然教得一頭霧水了。我們班至少半數不知所云,聽懂的也只是一知半解,偏偏就是有兩三個天才把書一看就懂了,一聽就知道他錯了,一問就把他問倒了,以至於他老是在說:「你是不是在Trap我?」問這種高深的問題還會設下陷阱,可見功力之一斑了!
用這種教學心態出題目,考試出來,當然鴨鴨烏,除了一兩 個100分之外,至少有七成不及格。這可惹惱了我,在班上就站起來大聲抗議,說老師不應該不管學生的需要與程度而硬塞給大家沒用卻又必修的東西,要求老師必須了解:班上許多同學其實不想走學術路線。這說中了多數同學的心聲,全班一時像炸鍋一樣,「輿論沸騰」,幾乎要失控了,老師當場就要同學表態,我當然率先舉手,我們一中的同學李志華第二個舉手,全力相挺。沒多久,舉手過半。眼看這一招無效,老師又使出殺手鐧,立刻以「要有書面依據」為由,要大家簽名。同學大家面面相覷,這下老師得意了,以為這樣子就可以壓下學生的氣燄,我已經沒有退路,所以就第一個衝出去簽了名,還是李志華,真是情義相挺,毫不猶豫地簽第二個,很快地,第三個、第五個、第十個,最後竟然排隊簽完了七八成。出了教室,同學們紛紛豎起大拇指,高喊「暴動成功」!
老師終於屈服了,那次考試分數就以「開根號乘以十」計算,我恰恰好及格,同學也就有七八成及格了。至於那兩三個原來就一百分的同學,老師特別宣布:是榮譽的110分!後來有一次在校園碰見老師,老師特別問我是不是「香港僑生」,我問為何,他說因為僑生才敢鬧事。哈哈!
進入四年級,開始要面對畢業出路的問題,我非但「學術」走不下去,就是要就業,連「技術」都無法深入,用現在流行的話,叫「沒有Fu」了。好在那時已開始流行MBA的課程,最有名的當然是政大,因為它首創EMBA,並結合在學研究生與企業家混同教學,不只「產學交流」,研究生還可以為企業家們「做報告」,當然,順理成章,畢業後也就到企業上班去了。那時台大的EMBA好像才在醞釀,根本沒得比,所以政大幾乎是大家的首選。李志華和少數同學就考上「政大企管研究所」,不過那要考會計,人家都是大二開始有計畫地在「佈局」了,我到大三暑假才面對現實,不嫌太晚了嗎?
所幸當時還有「交大管理科學研究所」也已辦到了第八屆,不過它擺明了就是以理工科學生為主,所以可以選考數學與物理,會計則列入考上後的補修科目,這無疑是為我開了一扇機會之窗。我的微積分與物理還可以,大四上再全力衝刺,終於以第八名考進交大管理「科學」研究所第九屆。一起進去的狀元也是同班同學,來自彰中,他同時也考上高考的「電力技師」,本來就是班上的優等生,不過天妒英才啊,研一下他就因胃癌去世了,一目未暝啊!是電機系第一個去世的同學,第二個據說是在當兵時自殺的,也就是畢業不到兩年,我們就折損了兩個高才生了!
總結大學四年,認識了一大群終生的朋友,相激相盪、彼此學習,當然是一大收穫,在爾後的人生中,更能互通聲氣、互相幫忙。雖然書念得不好,畢竟仍得力於電機系的「本職學能」,而還能在世界的IT舞台---這個「險惡的江湖」---上行走,守住一塊小小的「利基市場」---就是「工業電腦」啦。當然,如果能夠念得好一點,比如說達到「學好技術,不及學術」的程度,絕對是如虎添翼!我們這一代,恰好碰上PC爆炸性成長的大潮流,台灣的企業,首度從幾億、幾十億,一口氣急速衝到幾百億、幾千億、乃至於上兆的規模,台灣的IT產業,大大提高了台灣的國際能見度,其實也提高了台灣的國際地位啦!這時候,恰好卡住好位子的IT業人士,就是直接受益的所謂「科技新貴」了!實務路線大豐收,反而是學術路線獨憔悴了!
在大學的另一重大收穫,就是透過國文 老師接上了「新儒家」的「慧命」傳承,這是一個「精進智慧與生命的學問」,當然,所有的哲學與宗教派別,莫不宣稱是最佳的「智慧與生命的學問」,不過,相對於宗教,它是理性的,不認為重心在「外在的神」,而在「內在的聖」(人人皆可成聖人);相對於批判的、懷疑的、或歸納的哲學,它乾脆承認「性善」,是發自內在「不能自已的本性」,而非如康德經過車載斗量的論證之後,才歸納出人類的「道德行為」,必須假設一個所謂的「無條件的命令」(受這種命令規範的行為, 除行為本身之外, 沒有任何其它目的)。這個「必要的假設」,和儒家的主張已經沒有多大差別了。東西文化在此相遇,康德是一個橋樑。
儒家和佛教也可以直接會通,因為佛陀也主張「人人有佛性」,都是即身可以成聖、成佛,所謂的「自力教」,而非神在人外,人須靠神解救的「他力教」。在我的認知,佛家只是把「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部份,予以淋漓盡致的發揮罷了。讓人知道生前死後的種種,乃至於「為善得惡報、為惡得善報」的緣由,對於太過陽剛、不多解釋的儒家人生觀,給予人性一個完美的補充與撫慰。也由於儒家不涉及鬼神,所以不必認同其他宗教,卻也絕不排斥各種信仰,反而是唯一可以結合各種慈善力量,「為最大多數人服務」的人生哲學。低可以起於「人倫日用」,隨時「與人為善」;高亦可以「超凡入聖」,盯緊「起心動念」。
有人說:「出家,是豪傑的行徑」(好像是「弘一大師傳」中的一句話),因為出家必須決絕地「割捨一切」---就像當時過得多姿多彩、人生十分得意的「李叔同」一樣。即令如此,我還是認為儒家那「無條件的命令」更是「英雄的氣概」,畢竟出家還有一個「解脫生死,極樂世界」的嚮往,儒家則連這個都「不希罕」啦!所以從前聽說寺院大火,高僧不是提水救火,而是「飛身撲火」,趁機解脫輪迴啦!
從研究所論文口試通過到當兵,至少四五個月的時間,我結結實實地把借(A)自憲銘兄的資治通鑑讀過兩遍,所以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到「五代十國」結束,總共一千三百年的歷史事件與重要人物,大概都有涉獵。歸納出來的結論令人意外,大家都說歷史不外「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罷了,所謂的「仁義道德」、「聖君賢相」,通通是麻醉人心、以利統治的說辭。是啦!從獨立事件,以及短期現象的「微觀效應」看來是如此,放大到面對千百萬人的一個國家的立國基礎,以及持續數十年、上百年的因果連鎖效應之中,則見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個人容或受害、集體必然受益;短期可能挫折、長期終究勝出。得勢之人而不由君子之道,「行不由徑」,則再聰明機變,終究要弄巧成拙、害人害己。真裡真相終究要凸顯,良知良能必然會重光。
也就是說,儒家的精神,才是在「俗世」之中,放諸四海而皆準,貫通百世而不移的標竿。以之為人處事,以之經世濟民,誰曰不宜乎?本來我在大三大四,已經有點「唯物主義」傾向,尤其對於所謂的「環境決定意識」十分能夠領會,就像電機系同學之中,來自農村與都會的同學,可以「差很大」!向唐 君毅牟宗三請益之時,也用唯物觀點挑戰其「唯心主張」,只聽二老不斷重複:對人性要有信心,自由民主可以導正種種偏差…然而,當「人性」已被環境所決定,被「洗腦」了啦,好像戴著有色眼鏡看世界,能不扭曲偏頗嗎?這是我一直疑惑難解之處。直到讀過資治通鑑,才因大量的歷史事實,得到了如上結論,重又肯定了孔孟以下直到新儒家諸 君子的「性善」主張。
我們只要比較一下現在台灣與中國的「國民素質」,就可略知梗概矣。中國的「批孔揚秦」很徹底,台灣的「復興中華文化」其實不到位,中共的「集權專制」很徹底,一樣,台灣的「自由民主」也還不到位,然而,光就這些「不到位」的種種,就在台灣凸顯了部份的「真理真相」與部份的「良知良能」,幾十年下來,兩岸的人心人性,真是「差很大」啦!現在,中共不是重又恢復孔子名譽,甚至把孔子銅像立在天安門廣場了?正是:倒行逆施有時盡,顛撲不破又逢春!台灣用「經營技術」反攻大陸,達陣!用「流行文化」反攻大陸,正夯!再來,會用「人性信仰」反攻大陸,必勝必成啦!台灣正在引導中國前進啊!
交大「管理科學研究所」,真的是「管理科學研究」為主,而非「企業管理實務」的理論驗證。沒有「企家班」或EMBA,就缺乏產學的密切交流,這對於變化,或者「進化」快速的台灣企業界,其實會有脫節的狀況。所以,據說管研所畢業的同學,很多都進入企業的「MIS部門」,扮演著「系統工程師」或「系統分析師」的角色,而非如政大企研所畢業的多從事「企劃」、「策略分析」、或高幹「特別助理」的功能。那時所長最熱門的一堂課曰:「System Dynamo」,到底教什麼碗糕我已全無記憶,不過倒是一個「定性」的指標。可以想見,這種內容也非我所要,所以兩年下來,我也是若即若離,始終不是主流派。就連論文題目,也選擇非主流的「行為科學」為切入角度,勉強混個文憑啦!一個同期的同學(也是電機系高我兩屆的學長)向我要論文,我就在其中附上一首打油詩,曰:「學書不成堪作笑,且低迴,漫逍遙,方待時修道;不信落拓翻不肖,常獨行,每高蹈,俟一朝扶搖」。研究所畢業,正式結束我的求學生涯,從大一到研二,六年的「反症期」告一段落。這首詩就權充我的「心得報告」吧!
這幾年生活上當然不會留白,比如說我在大一下就參加了激烈的「中友會總幹事」競選活動,對手正是三年九班,當時在化工系的黃瀛龍,從文宣到拉票到政見發表,不一而足。黃兄經營了很久,也探詢過我的意思,我起初明確告訴他是不選的,後來禁不住「好事者」的慫恿,還是臨時參選了,用現在的說辭,就是「投下一顆震撼彈」,雙方都有實力,算是旗鼓相當。本來的一些知名度,此時發揮作用,居然讓我當選了!對黃兄是有點歉意。後來看到多少政客的承諾與保證,我都很「免疫」,因為小小的一個總幹事選舉,也沒麼重大利害,我自己都會「輕諾寡信」了,何況是那些牽涉到千百人身家性命的「眾人之事」呢!
男女的互動也是有的,和尚學校畢業的,乍入這個花紅柳綠的大觀園,各種活動,多是刻意的男女各半,以前從沒有深度相處過,難免就捉襟見肘,窮於應付。班上的女生只有四個,早被包圍,不勞我們費心,校友會、跨系交流,似乎也沒觸動什麼火花。倒是校外聯誼,如附近的政大與師大,有了一些較頻繁的往來,終究都是別人的老婆了,不便再提起。結果在研二下「228」(69年的228)的一場車禍,我扛著石膏回家休養之際,春假期間,我大哥在中女中教過的學生杜淑玲來看他,當然也看到我,時為台大國貿一,學長學妹,雖不致乾柴烈火,倒是談得很「紅火」,就這樣,如此這般,拐來當老婆了。後來我就常常勉勵女同學、女同事,要常常去探視老師、長輩,說不定會遇到個好老公呢!所以,感情的事,往往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啦!人生各面向,不也如此?這就是我的結論。
四、入世之一
畢業前的論文口試,其實出了一個狀況。由於車禍,扛個大石膏在家裡休養了一個月,拆了石膏還是不良於行,所以在四月寫論文最緊鑼密鼓之際,我還是拄著拐杖四處奔波,因此「田野調查」只做了一個,不夠完善。所以口試的時候,或許基於同情心,老師們也都簽名通過了,但是要求修改後交出去前,再給他們過目一下。就在這裡產生認知的差異,指導教授口試後恭喜我通過了,但沒再強調 老師們的「保留意見」,我則不清楚「先看後送」與「先送後看」的巨大差別,論文改好之後,再經指導教授認可,就先喜孜孜地送給校方,然後再送給口試委員,其中一個也是所裡的老師,徐木蘭,卻招來她一頓痛罵!說是我不尊重她,故意bypass她,原來的善意,卻被我出賣了…完全不接受我的解釋與道歉!這才知道原來溝通不良會有如此嚴重後果,原來有些事情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未出社會,先來個「當頭棒喝」啦!
徐木蘭和她的夫婿---前教育部長鄭瑞城,當時都在交大管研所授課,後來一直在政大教書,初五(2/7)我們管研所老同學聚餐,才得知她已於去年乳癌復發去世了,也不過六十二、三歲吧!
我是二期預官,陸軍經理,所以在十月才入伍當兵,下部隊在第八軍團,叫我管「糧秣」,還好在「旗山的司令部」的三個月期間,因我的「管理背景」,就叫我領導一個「國軍旅營房整建」的四人「企劃小組」,兩官(另一個是清大IE)兩兵(都是建築科系),所以「糧秣官」一天都沒當成,就僕僕風塵於台南新化(某個師吧)與高雄旗山之間,因為新化有個工地。後來,也不知道高層發生什麼事,整個小組被下放到燕巢鄉的一個「獨立特戰旅」,在那理企劃另一個旅營房新工地,又過了一陣子,兩兵歸建了,兩官則相依為命,同居一室,直到退伍!這個同袍,幾經輾轉,也進了同業超過十年了,現在是研揚科技的總經理。當兵了才知道,說的是一套,做的卻是另一套。凡是涉及利益分配,副司令的話也沒人當真,凡是做實事,往往也「二二六六」。工程進度更是一延再延,我們畫的PERT Chart,只是在反映現實,不是在企劃、管理,更不用說是在「改變現實」了!因此,每週一小改,每月一大改,總司令郝柏村要來,乾脆就重畫一張啦!
71年八月退伍,恰逢經濟不景氣,後來所謂的「台清交」大熱門,當時並沒有在我身上發生,連報紙上合適的求才廣告都少得可憐,只好「反向操作」了---你不找我,那就「我來找你」了!從臨退伍前到十月就業,展開了為期三個月的「毛遂自薦」過程。我寫了一篇文情並茂的自傳,並附一篇「中國管理哲學之我見」,再加上量身訂作的求職信,挑出想要的公司,每天寄個兩三封,大概寄了三、四十封吧,也得到了十幾個Interview的機會。其中有台橡,要我做MIS,我是一竅不通,被拒絕了;有復盛,一整天的車輪戰,搞得我疲憊不堪、呵欠連連,他們是要找培訓幹部,看我無精打采,也就沒了下文,但其中一個經理的一段名言,至今難忘,他說:「一個國家的產業有一定的水平,就像水有『表面張力』一樣,公司差,不會差到哪哩,因為有表面張力托著;公司好,也好不到哪裡,因為有表面張力拉著」;
還有力霸集團,電話中聽到我的期望待遇,就謝謝再連絡了,還好沒去;有三洋,也沒結果;其中有一個「福益集團」的老闆蘇天財 先生,十分欣賞我的文采,居然派出他的座車---一部7900C C的凱蒂拉克---來接我,還和他的幾個參謀共進午餐,就在他面前「舌戰群儒」,口舌爭勝OK啦,完全沒有工作經驗,現在想起來,都是浮誇之論。蘇 先生本業是紡織,知道不會是我的最愛,也就「相見不如懷念」了!
其中,有一家電子公司,叫做「濟業電子,Great Electronics」,在九月時要我去面談,從人事經理、董事長、副董事長、總經哩,到顧問,也是一翻車輪戰,這次談得十分熱絡,以為十拿九穩,卻也完全沒有下文!就這樣,一直「無的放矢」,「在空氣中找機會」,一直找到十月初,屢敗屢戰啊,就是鋼鐵意志,也要動搖;滿腹理想,都要失去自信了!濟業面談的一個月後,人事經理才又來電,要我再去面談一次,這才知道遇到「交大管研所的敵人」,被「擺一道」了!
原來當時濟業的老闆謝來發 先生事業正旺,雄心萬丈,所以請了當時幾個知名的企管 老師當顧問,一是台大的王志剛 先生,以行銷見長;另一是政大(兼課)的謝安田 先生,其中謝安田 先生號稱「哈佛企管」的博士,還負責引進、培養新生代的「MBA接班梯隊」。這些都OK,只要把我納入他的門下也就罷了!壞就壞在我是「交大MBA」,而他和「交大管研所」有仇,因為他曾經要求到交大兼課,被管研所給Turn Down了,堂堂哈佛博士,竟認為是奇恥大辱,也就勢不兩立了!後來人事經理經過一番奮鬥,才又說服謝來發 先生進用我,而這些恩恩怨怨都是經理告訴我的。人都進來了,謝安田當然也識趣,開始要將我「收編納管」。這才想起當初和他面談時,他只是淡淡地告訴我:「管研所訓練出來的學生,比較狹隘一點、固執一點」。什麼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行為模式」的領域,才兩年就被訂定型了?那大學四年又怎麼說?訓練狗還差不多啦!
第一份工作,就是當時濟業最當紅的「生產部協理」的特別助理,協理有一個祕書,才高職畢業,既精明又漂亮,幾乎什麼都懂、什麼都會,我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的「高規格MBA」,相形之下,真是一無是處!人家秘書什麼都知道,協理也什麼都不缺,我到底能「特別助理」些什麼嗎?漸漸才知道,原來濟業已經進用了將近十個MBA,除了主管MIS外,幾乎都是「特別助理」的角色。每週MBA們有一個會議,由謝安田主持,謝來發也會參加,說是要放在高級主管身邊,觀察見習,一方面磨練成長,一方面也提出興革建言。我的感覺,則是謝安田想利用謝來發「求治心切」的心理,在培養自己的勢力,如果三五年下來這群MBA們都能獨當一面了,那這個濟業的總經理就非他莫屬了,至少這個高薪顧問是可長可久了!
第一份工作,就是當時濟業最當紅的「生產部協理」的特別助理,協理有一個祕書,才高職畢業,既精明又漂亮,幾乎什麼都懂、什麼都會,我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的「高規格MBA」,相形之下,真是一無是處!人家秘書什麼都知道,協理也什麼都不缺,我到底能「特別助理」些什麼嗎?漸漸才知道,原來濟業已經進用了將近十個MBA,除了主管MIS外,幾乎都是「特別助理」的角色。每週MBA們有一個會議,由謝安田主持,謝來發也會參加,說是要放在高級主管身邊,觀察見習,一方面磨練成長,一方面也提出興革建言。我的感覺,則是謝安田想利用謝來發「求治心切」的心理,在培養自己的勢力,如果三五年下來這群MBA們都能獨當一面了,那這個濟業的總經理就非他莫屬了,至少這個高薪顧問是可長可久了!
果不其然,三個月後,所有的MBA都被下放了,每一個人管理一個大部門下的小部門,我被派到「三廠」為「生管副理」,這才知道我們這一群人,已經成為老幹部們的「眼中釘」了,在我面前,老是說些「你們是明日之星,我們是明日黃花」之類的話,每週的MBA會議,謝安田甚至要我們兼做Spy,企圖建立「第二管道」,來制衡、或鑑別正式的Report System是否可靠。這一下被我看破了手腳,原來所謂哈佛的企管 博士,心胸與手段不過如此啦!那時濟業的主力產品是所謂的「無線電話,Cordless Telephone」,就是「有線母機」加上「無線子機」的組合。有一個系列非常穩定,據說是抄自日商「船井電機」的線路,拿到大訂單了,就設計自己的機型,我的三廠就負責生產新機型。
只是抄別人容易,自己設計難,這新機種簡直成了大災難,一批批不良品,Rework再Rework!居然有重工九次的,產品出不去,就堆積如山,連走道都堆滿了,人來人往通通必須「橫著走」!我這個搞生管的,天天面對這些「無解的習題」,真是既無奈又憤怒,所以在開「MBA會議」的時候,兩位謝 先生還是高瞻遠矚、口沫橫飛之際,我冷不防地說出「這時候,濟業如果有一個Qualified的Engineer,絕對強過十個MBA!」一座震驚!沒錯,濟業工程師的待遇太低(多是高工與專科學歷),沒有高手啦!很顯然,兩位謝 先生把優先次序弄反了!公司要先能「動」,才談得上「效率」和「方向」,現在都動不了了,卻奢談願景、策略、與管理,這不是在「和瘸子談百米金牌」嗎?
當時,29年前,濟業已經是一個年營業額二十幾億的大企業,共有五個工廠,謝來發 先生誇下海口,說是要做「電子業的王永慶」,也在蔣孝勇之後,接了「電工器材同業公會理事長」,隨後更選上了「職能別」立委,又接到AT&T的無線電話大訂單,真是「盛極一時」啊!一個人連續三年得意,是會「得意忘形」的!當自己怎麼做都對,則不同的意見,在他看來就是錯,所以,問題不以為嚴重,問題就會更嚴重!新的機會不認真對待,機會就悄悄溜走了!而且一去不回了。PC就是!
原來濟業也正在開發PC,還把唯一的電機碩士放在這裡,帶了一個team,都已經做到開機測試的階段了;甚至當時都還替宏碁代工其「小教授二號」,有一度因為數量太小,不想做了,為此施振榮 先生還請我們三廠幹部吃了一頓晚飯,那時候濟業的製造實力,肯定超過宏碁神通多多啦!廣達、華碩都還沒創業,技嘉、微星還不知在哪裡,聯強那時叫「聯通」,營業額不到現在的千分之一,鴻海的郭台銘還騎著摩托車四處送貨啦!可惜只有工程師,沒有事業部,一切成了試做,無法產生一個自我成長的業務循環,濟業的PC事業就這樣夭折了。
當PC在大爆發之際,濟業的沉痾也陸續浮現,產品問題層出不窮,還是最大的致命傷!董事長四處做秀,無法聚焦有限資源,對症下藥,就這樣一消一長,台灣的電子業在短短三年之中,就改朝換代了,資訊業成為時代的寵兒,全新一代所謂的「科技新貴」迅速崛起,而我也在這個時候,73年,離開了濟業,進入「神通集團」之下的PC製造公司「神達電腦」,也躬逢其盛,加入了台灣這個IT產業大潮!
濟業後來就陷入財務危機,被高雄建商「宏總集團」購併,改名「大業」,外行領導內行,結果是「樹倒猢猻散」了!謝來發前半生的心血毀於一旦,據說後來重起爐灶,到中國生產喇叭,大概已無望再起。時乎、時乎,不再來啊!雨林之中,大樹倒了,其他樹木立刻合圍,瓜分寶貴的「生存空間」,小樹啊,就只能在空隙中找出路了!至於謝安田,據報導:當年他返台尋找教職時,也僅由大同工學院接受,台、政大並沒有答應聘任(交大也沒有),因此至今他任教過的學校都是私立(台大、政大都是兼課性質)。此外,他曾轉任業界顧問十多年(濟業在其中),也在「潤泰」、「大葉」幹過總經理,爾後才又回到文化大學商學院,卻又傳出被黑函舉發,被學生檢舉賣股票與販售學位。有學者說,這是產學的權利義務界線不清,才會導致如此。云云。
五、入世之二
會到神達,是因為我的管研所同學當時是神達總經理的「特別助理」,找我去是要負責產銷協調,對於在濟業搞過生產的我來說,除了專有名詞換過一打之外,本質上是一樣的,很快也就進入狀況了。有一次發生一個小車禍,在路上被機車撞倒,長褲破了個大洞,通風涼快,趕緊回家換裝,耽擱了兩個小時。恰好當天早上是產銷協調的週會,須要我在場---其實是「非我不可」,於是,從總經理、副總、廠長以下,就這樣等我到11點。
當時台灣的PC還在草創階段,每月出貨「兩、三百」台已是佳績。和現在每月出貨「兩、三百萬」台相比,天壤之別啦!那時也參與了全世界第一個PC的OEM生意,是由當時美國的一個大集團ITT交給神達和宏碁一起做的。產品叫作XTRA,當時是誰都跳下來做PC啦,就像現在大家都跳下來做「Smart Pad」一樣。ITT是一個電信與旅館集團,一開始大家以為撈到寶了,沒想到出貨不多久,就收攤了!
集團旗下的新事業,一開始還不是「Cash Cow」,通常得不到高層「關愛的眼神」,沒有專注,決策緩慢,當然要失敗了!記得當時為了那些出不去的庫存,還和ITT周旋了許久。據說ITT就是因為關係企業太多太雜,最後,其CEO竟由財務會計背景的人出任,而財會都是事後的「檢討改進」為主,缺乏事先的「願景策略」佈局,當然無法面對激烈的競爭了。後來ITT也就被購併了。
我所以有此觀察,是因為「神通集團」就是這種組合。其實神通的老闆苗豐強並不是所謂的「Co-Founder,共同創辦人」之一,他是在神通一度財務困難時才注資成為大股的。苗 先生其實是有名的「山東幫」「企業家的第二代」---或者是第三代,如果從「大陸時代」起算的話,其父苗育秀早就是聯華食品、聯華麵粉、聯華氣體、聯成石化的創辦人,連遊艇製造,造紙廠都有投資。苗 先生雖然是電機系背景,也在Intel設計過IC,但是繼承了家族龐大複雜的事業,神通、神達、聯通只是其中之一二,營業額還小,甚至還在賠錢,他是不可能專注的,這就有賴於傑出的總經理了,可惜當時神通神達的總經理---就是原創辦人,電機系的學長,也不是很強。
正是在這關鍵時刻,宏碁以「旱地拔蔥」之姿,快速崛起了!宏碁和神通相反,其創辦人施振榮是「賣鴨蛋之子」,就只有宏碁這一家公司,「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可謂「退此一步即無死所」,身家性命攸關,當然全力以赴了!所以,兩個「公司最有權力」的人,一個是在前面拉著大家跑,又是願景、又是策略,更把公司塑造成新興「民族工業」的典範,另一個則等著看(聽)報告,又是檢討、又是批判,眼睜睜地讓公司被人家超越,從老大變老二了!公司起步早,人才也是一等一,技術更在宏碁之上,就是一兩個「主事者」作風不同,結果就「差很大」!
說得傳神一點,施振榮一直在為車子加油,而苗 先生老是在踩剎車,這樣一正一負,兩三年內就分出勝負了!「貴族的神通」被「平民的宏碁」打敗了!是貴族,就有世襲的現實,而平民企業,當然是選賢與能了。此所以神達神通集團「第三代的接班人」現在已經就位,外人無緣;而宏碁集團則早已開枝散葉,主帥退休、強者為王了!到底要當一個「打工仔」,成為一個世襲家族企業的「家臣」,或者進入一個「專業經理人做主」的公司,為自己拼搏出一個事業的舞台,這是大家必須深思的,很顯然,這一點宏碁是佔上風的。這是當時我在神達必須面對的整個「大氣候」。
在IBM PC出現之前,台灣的電子業者,基本上是以仿冒為主,一開始是仿冒電動玩具,再來是仿冒Apple II,以及IBM PC之前的「CP/M PC」,當IBM允許「相容PC」進入市場,刻意挑選Intel現成的CPU,也讓微軟為所有供應商提供作業系統「MS-DOS」,表示一個前所未有的「世界市場」,已經為所有合法的業者開放了,這時再不能以抄襲為業,而須要開始規劃所謂的「IBM PC Compatible」的PC,參與「逐鹿中原」了!「產品經理」(Product Manager)的角色於焉誕生。我也因為電機系背景而被任命為神達第一個「產品經理」,因為是開風氣之先,據說也是全台灣第一個「產品經理」。之後宏碁也依樣葫蘆,由電機系學長李焜耀領軍,還透過當時已在宏碁的李志華來向我「取經」呢!有了產品經理,企業的自有產品,便源源不絕地陸續上市、加速上市,企業也就快速成長,所以,說「產品經理」在高科技公司之普遍建置,讓台灣逐漸執世界IT產業之牛耳,是有一定程度的因果關係的!
台灣也可以做「電腦」了,這是一個巨大的「質變」!電腦從來就是已開發國家,如美國的IBM、日本的Fujitsu、歐洲的Bull等大廠的專利品,現在台灣也能大量生產,預示著台灣就要進入已開發國家之列了!台灣確實藉由IT產業的蓬勃發展,打敗了全球的PC業者,成為世界最大最強的PC相關產品製造國家,也一舉將台灣推入已開發國家之林了!台灣的經濟,是成也IT、敗也IT,當工廠都在台灣,就欣欣向榮、完全就業,大量出走中國,就蕭條憔悴、失業無解了!當然,這都是後話。
自從接任「產品經理」之後,我在神達的「能見度」就大幅提高,所謂「產品經理」,就是「產品的總經理」,在整個產品的生命週期中,都和「產品經理」脫不了關係!這是一個貫串所有「功能性部門」的角色,原來要親自協調各部門的高級主管,如業務、研發、工廠的協理或副總,乃至於總經理、董事長,現在只要一通電話找到「產品經理」,就能夠掌握狀況、下達命令,而經由產品經理協調之後,至少有八成事務可以快速搞定,其餘兩成,也能即時回報,而有效解決。也因為我不擺架子、樂於助人,更常替工程師、業務部、製造部跑腿,漸漸地就成為訊息中心、協調中心、人氣指標了。這樣承上啟下、觸類旁通,時日稍長,也就積累了所謂的Credit,幾年下來,就從小小的Team Leader,成為全公司產品規劃部門的經理、處長、協理,所有新的產品線,都由我規畫,所有新的事業部,也都由我設立。儼然是經營群不可或缺的幕僚長了!
而因為來自農村,不懂得精準計算自己的身價、爭取自己的權益,看來也就不那麼功利與勢利,這反而讓我的主管覺得可以做為長期經營的夥伴。其實,不是我不想要高薪高位,眼見同學個個飛黃騰達,怎能無動於衷,只是向來一直沒有自信,老是覺得工作沒做好,見到自己的缺點多、優點少,也見到別人的優點多、缺點少,怕績效未被肯定,只好更加努力,也不敢要求過多…沒想到在老闆心目中,這叫有能力、會做事、卻不斤斤計較,正是難得的特質,不給你更多機會,給誰呢?你原來沒要的,終究會一齊給你!缺點反成優點了!另一點肯定是優點,就是我因PM職位的關係,都知道事情的原委,常常開會時有同仁被冤枉了,我都會挺身而出替他辯解,即使老闆盛怒之際,我都敢硬著頭皮頂住。那時候,老闆甚至給了我一個封號,說我是「Mitac的良心」,其實我只是「不敢」與「不忍」而已啦!
總計在神達八年半,規畫了所有的產品,設立了所有的事業部,也帶出了一群PM的徒子徒孫,我從來就是一個做事的人,然而,當職位漸高,開始和原來的經營層互動更多之際,高層的矛盾就影響了我的所作所為,我被歸類為某某人的人馬,情勢逼得我必須「選邊站」,我卻以為以我當時的「勢力與能力」,正掌握著公司的命脈,任誰都不能、也不應輕易更動的。還是「對事不對人」,天真過了頭了!前面提過神達的總經理不強,所以我的上司(主管工廠之外全部)就非強不可,常常就自做主張,或越級報告到董事長那邊,有時連我都必須報告到那裏去了!
恰好當時的廠長---製造部副總---是總經理的電機系同學,也是我的學長,早就對我的上司之專斷心存不滿,於是,兩位同學就組成堅強的同盟,開始排擠這個功高震主的「執行副總」(交大)!最後,兩位學長得逞了,我的上司被放逐到美國去,製造副總兼管台北,我必須向他報告。人事令公佈前,上司先告訴我,其實是要我表態挺他的意思,雖然已經無可挽回。只是那時我也正和他因做法的衝突在冷戰之中,一言不合,我竟然告訴他:「我是做事的人,向誰報告都一樣」,事後回想,真是夠殘忍了。向誰報告其實「差很大」啦!
那時神達共有六個事業部,除了一個由離職回鍋的同事在工廠設立之外,都是從我這邊Spin Off出去的。時序進入1992年,PC的價格競爭轉趨激烈,神達事業部太多,備多力分,反成累贅。於是合併之說紛起。其中監視器與筆記型電腦事業部,技術與零件差異很大,必須獨立,其餘都是不同的PC或Server系統與主機板,性質較近。於是第一階段,我的PC事業部併了Server事業部,工廠的AGA(白牌PC)併了主機板事業部。第二階段,這兩大事業部要再合併,就產生激烈的「權力鬥爭」了!原來那位回鍋的同事,是製造副總的心腹,所以他能在回來時就帶一個事業部,合併時又吃掉一個事業部,現在是我吃掉他,或他吃掉我,就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了。
本來我是信心滿滿的,因為從聲望、實力、經歷各方面,我都比他好過一大截,沒想到簡單的事情,我的「兩位學長」竟「複雜地辦」(我的原上司已經駐美),起先是要我們各自做簡報,看誰的精彩充實,就給誰,簡報完畢,在全公司重要主管面前,氣氛頓時詭異起來,也不做評論,也不做決定,只是說要我們兩位競爭者「互相推選」,還問在座的主管支持誰,大家都噤若寒蟬啊。在我看來,其實就是對我持「保留意見」了,這是對我的侮辱,本來當場就想推舉對方,然後離職,但是開會前,幾個資深同事叫我一定要挺住。沒有理由一個回鍋的工廠幹部,一路吃下所有的事業部,然後要領導所有的資深員工,這對留在公司、堅守崗位的同仁來說,簡直是「顛倒價值」,真是情何以堪!不得已,只好忍住,絕不退縮!
由於簡報在工廠---他們有主場優勢---舉行,會後,我去製造副總辦公室找他,告以我的決心,並尋求他的支持。我首次看見什麼叫「曖昧」的表情,我算把他逼到牆角了,支持也不是,不支持也不是,看我也不是,不看我也不是,只說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一時難以決定,云云。我說這有何難,只是一個「二選一」的習題罷了。由於我堅持到底,最後終於「我為主、他為副」,完成了合併過程。當然,此後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組織真是一月一小變,三月一大變,管工廠的人,如何能夠領導一個研發、業務、行銷的團隊?是製造副總不懂,卻解讀為「我不服從」,於是,又從外面請一個「行銷專家」,為行銷副總,架在所有事業部之上,再報告於他,而他上面還有總經理!本來事業部就是要直屬總經理的,現在疊床架屋,已成四不像的怪獸了!苗 先生這時才驚覺事態不對,當即決定行銷副總直屬總經理,製造副總處心積慮的結果,又回去管工廠了。
但是事情遠未結束,這位行銷副總,之前是Intel台灣總經理,頭頂Intel光環,儼然就是行銷專家了。實際操兵,卻完全在狀況外,原來在Intel分公司,他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個「零件買賣商」罷了,整個PC系統,從設計、測試,到製造、行銷、與售後服務,千百個變數,哪是他短期內所能理解,遑論判斷與決策了。所以每次開會,一定要有事業部主管在場,替他做決定,他才敢開會,有趣的是,事業部主管邊做決定,這個行銷副總就邊做紀錄,常常一場會議下來,會寫個滿滿三四頁,好像是「他的部屬的秘書」哪!只是那時另外兩個事業部的主管,即監視器與筆記型電腦,都不太理他,只有我完全配合他,替他開會,為他決策,然後由他去分派執行。這是非常可笑的安排,也是非常窩囊的處境,我已經開始在「數饅頭」了!
我知道製造副總---現在已晉升為執行副總---不會善罷甘休,因為從親近總經理的幕僚傳來的秘聞,得知他在那理說了不少我的壞話,沒有得到我這一攤,等於沒有得到整個神達一樣。因為當時我這個事業部的營業額佔全公司80%,利潤率卻是120%,因為另兩個事業部還在賠錢啦!我原來已經戒菸成功,足足有三個月沒抽菸了,在最後的一兩 個月內,天天就關在自己辦公室中猛抽菸,心情夠苦悶的!當「臥底消息」傳來最後的安排,是去當「總經理特別助理」,我知道時間到了,當即call到美國,告知前上司最後的決定,他早有預感,所以堅持我有任何重大決定前,一定要先知會他。之後立刻送出辭呈,我的假多,第三天就請假,假滿就離職。所以還留下兩天,是要讓「總字輩」的人做「慰留面談」的,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果不其然,慰留時總經理告訴我,本來要安排我做特別助理,繼續發揮所長,云云,我也不再虛與委蛇,直告以「緣份已盡」,我是走定了!執行副總是最早從工廠「電話慰留」的,我call到美國後不到30分鐘,他就來電,很顯然「上司」立刻告知苗 先生,苗 先生就要求他來慰留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傑作,也沒答應他。苗 先生是在我「請辭待命」的休假期間約我到西華飯店吃早餐的,在前面提過,這個「神通集團大氣候」之下,苗 先生都是事後知道的,在瞬息萬變的IT產業,事後才知道就來不及了!苗 先生要我再忍忍,等他出國回來,再慢慢解決這些事。他沒明說,我當然清楚,他面對的,是目前「總經理失能」的困境,解決「執行副總」不是問題,但這個總經理不是外聘的,正是公司創辦人,怎能速戰速決呢?事後回想,他確實真有很大的難處啦!只是我牛脾氣一發,真是不可收拾,我居然說:「苗 先生,我和他們已無法共事,我一刻都不能等」,夠嗆了吧!我想苗 先生出國前就批准我的辭呈了吧!
在辦公室「自閉抽菸」期間,我想的已經是離開公司做什麼的問題。以這個頭銜(時為協理),到任何公司都是空降部隊,我看過太多神通神達的空降部隊了,十個來九個走,剩下一個留成仇,人家本來就有一個「權力生態」,空降過去,破壞平衡,又是一番鬥爭,不是老人走,就是新人走,如果這樣空降不成,像神通神達的「成活率」一樣,幾次之後,我可能成為「高科技業的流浪漢」,「滾石不生苔」啊!所以,走向創業,似乎就是唯一的路了。就這樣,九月離職,十一月「新漢電腦公司」就成立,創業的速度,和離職一樣快!
我之突然離職,對同仁當然是一大震撼,尤其我是所謂的「Mitac的良心」,一些同事會感到錯亂:到底是「走的對,或是留的對」。我都告以:「每一個人有不同的路,公司也會有不同的策略,這時候適合這個人,另一個時候可能就不適合了,公司對這個人不適合,對其他人或許是適合的,我只是覺得我不再適合這個公司罷了,與別人無關」。這很能釐清多數人的徬徨。危疑震撼之際,人嘛,總是要有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說法啦!即令如此,那段期間,神達還是流失大量優秀的人才,我走之前,由於業績不佳,已經裁了一批人,我走之後,又裁了一次,只不過匆忙之間,裁錯了一些人,結果竟送給我新公司的「研發主管」!真是天助我也。我離職之後,那位來自工廠的副手,果然立刻扶正,執行副總的「統一大業」,終於完成。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次的離職潮,以及一整年的動盪,讓神達產生巨虧(當年好像虧了七億),苗 先生終於下定決心,在十二月就把執行副總架空,轉任顧問,再把我的前上司從美國調回來,為執行副總,綜覽全局。沒多久,前製造副總就離職了,真是「玉石俱焚無噍類,處心積慮一場空」啊!後來,他到當時的力捷電腦操盤「Mac Compatible PC」,對力捷老闆未經Reference就貿然進用他,我感到萬分驚訝!果真在力捷又捅出一個大亂子,據說備了大量的Dead Stock,積累的虧空達到五十億,力捷為之一蹶不振!
六、創業之一
之前,我電機系的同學,是有幾個創業成功的,如「倚天科技」(中文系統)的董事長林晉栓,「華碩電腦」(主機板)的共同創辦人廖敏雄,「美格科技」(監視器)的總經理吳春發,以及時任「致福電子」(數據機與PC代工)總經理的林正泰。都是一方之霸,三十七歲而能有此成就,真是羨煞人也。此時之我,孑然一身、相形見絀,難免覺得太晚出來了。我先找了當時已是明碁總經理的學長李焜耀,想請他指點迷津,另一方面也有邀他投資的意思。明碁當時做監視器,初期還是從美格買來的技術。學長說他預期「工作站」專用的監視器會因台商加入生產而大幅降價,這會帶動高檔「PC工作站」的需求,所以,PC工作站應是值得嚐試的領域。當時PC系統市場因為主機板的大量出現,大幅拉低售價,成為消費電子產品(Consumer Electronics),已經無利可圖,只有工作站與伺服器還是較有利潤的商用產品(Commercial Goods),而且做的人少,我就決定以「工作站和伺服器」為切入點,開始了「籌資」的遊說過程。
該先找的都找過了,如倚天與華碩,都叫我帶隊投靠,他們急需戰將,投資則能免則免,同學也必須「在商言商」啦!也曾透過關係找過「威京小沈」,只是他剛剛被一家不成功的筆記型電腦公司(好像是「京元電子」)搞得焦頭爛額,決定不再碰PC了!最後只剩Last Priority致福電子,一樣,透過同學總經理林正泰,向董事長、副董事長簡報Business Plan,哪知董事長聽到一半,就說這事由總經理全權決定就好,於是,同學就把雞毛當令箭,真的促成了這個投資案,新漢電腦就登記在致福的台北總公司,公司則借致福「中壢廠」的頂樓,在1992年11月14日 正式運轉了。
公司團隊則以神達離職的同仁為班底,RD主管原先找他不肯,後來被「烏龍裁員」,視為奇恥大辱,也就成為「共同創辦人」了,很快又把一個已經離職的傑出工程師找過來,開發設計立刻進行。新公司通常得不到業界好的支援與服務,一開始運氣也差,挑錯了系統晶片,所以開發並不順利,原先設定的目標,完全沒有達成。事實上是:第一波的產品,完全失敗了。一千萬的資本額,一年不到就燒光了,只得再增資一千萬。
原先致福是「投資35%,再借給我們35%」,所以,第一個一千萬,致福出了七百萬,現在,致福不肯再借,要維持原來的股權,我們就要出資六百五十萬,公司前景未明---實際上是「堪憂」,人家願意跟進已經萬幸,只好硬著頭皮籌錢了。公司同仁,只有RD主管願意跟進100萬,其餘都是我的責任,於是,連同第一次,我就投入800萬了,我後來會佔大股,是「不得已」也。原先賣神達股票的錢,再加上賣台北公寓的錢(已搬到桃園市),桃園的房子是抵押借款,幾乎全部家當都投進去了,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老婆早就透過李焜耀的關係去明碁桃園上班了,為的是防個「萬一」啦!和施振榮一樣,「退此一步,即無死所」了!
在這「增資前後、持續燒錢」期間,大家---由其是我---的處境,真是「進退維谷」,老上司---當時已是神達總經理---其實一直都要我們再回神達共同打拼,在幾乎走投無路之際,我和大家談到這個可行性,結論是授權給我去談判,只要我接受了,全體就一致行動。只是不知前上司在想什麼,開出來的條件「很一般」,讓我覺得又「受辱」了一次。明知我們公司在燒錢,資金所剩無幾,就是一直在問「淨值」如何,說是「從淨值算起」,意思是我們這些投資損失,必須全部認栽了。談到我回去的職位,說是從協理幹起---要我「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問題是,當時的同儕已升副總,連我之前帶過的「筆記型電腦事業部」負責人也晉升副總了,我之出走又是被迫,沒有升遷,就是懲罰啦!這種種Offer實在叫人「吞不下去」。而公司處境又即將「燈盡油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在哪裡了。晚上都睡不著覺,心悸得厲害,壓力大到幾乎要「心臟病」了!
不得已,到三峽白雞山行修宮(就是台北行天宮分宮)抽了一支籤,籤詩大意,是要我堅持下去,「守得雲開見日出」,那就姑妄聽之,堅持下去吧!事後回想,還好那時前上司如此「虧待」,否則回去了,「創業失敗」的挫折就要「如影隨形」一輩子,已經39歲了,以後要再創業,大概再沒有信心與膽識了!有時候,「另類的貴人」從「負面的激將」,所產生的效果,會遠大於「從正面拉拔」的貴人呢!沒有那位「製造副總」,我根本不可能創業,而沒有前上司的「虧待」,我也不會發狠堅持下去啦!
第一波挫敗,再度進攻,所幸第二次挑對了---或者說「押對了」---系統晶片(也是「智慧判斷」的結果),加上我們RD的創意設計,居然在「Nextstep 486作業系統」(非Window)大放異彩,當時是全世界最快的「Nextstep 486 Graphic Workstation」。因此贏得「Canon USA」的ODM訂單,一個Start Up公司,能夠讓一個大公司信賴,只能說是難得的運氣啦!總共一年多一點,前後出貨一億多,居然讓我們公司活過了前三年最艱困的時期。但是,生存危機如影隨形,原來那時PC已經演進到所謂的Pentium CPU,就是大家常說的586,雖然Windows 95和Nextstep比較,並不是最好的作業系統,但是兩者結合,就是一台最經濟的高功能工作站了!相形之下,我們的486系統既貴又慢,而Nextstep搭配586,速度也沒提升多少,看來必須再度轉向,否則就要被逼到牆角了!
「不做消費電子」是我們的既定政策,雖然這個領域有最大的營業額,卻是最血腥的戰場。恰好那時(1995)有一家神通同事開的公司在賣所謂的「工業電腦」,一直苦於供應商的品質與不公平競爭,想要找一個可靠的設計製造夥伴,我們正苦於「無路可走」之際,這算是另一個「淌來的機會」了!因為產品明確,客戶也自己送上門來。當然,我們的研發與製造(透過致福工廠購料、生產、庫存、放帳)實力,也是重要「賣點」啦!
我們以PC的研發速度,三個月就讓這個「唯一客戶」追上國內工業電腦同業,才六個月,就取得全台領先的地位,當時,只要全球的買家需要最新穎、最穩定、最高檔的工業電腦,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這個客戶,就從一個沒人看好的小小貿易商,搖身一變,成為跡近獨佔的「高新工業電腦」供應商,因為我們給它「全球獨家」的銷售權利。當時我們的毛利可達40%,經由他們再賣出去,又有35%,而他們再加上機殼、電源,與種種周邊零件,營業額又再加倍。從95年到98年,兩家公司都有了巨幅成長,新漢從四千萬衝到兩億五千萬,他們則從七千萬衝到五億了!兩家公司都站穩了腳步,從現在開始,可以考慮所謂的「永續經營」了!這個利基市場乍看不大,但只要一直領先,也能獲得高毛利與高成長,這正是我們所要的,因此新漢正式轉型為「工業電腦製造商」了。
當新漢開始年年獲利,致福也在此時達到輝煌的頂點,某日,其會計長突然來電,說致福要從新漢「退股」了!我大為驚訝,因為公司受致福庇蔭,才免於財務困境,雖然沒能為致福帶進大客戶,至少現在賺錢了,可以回報了,我們也很樂意替致福賺錢啦!會計長卻說,新漢的財務報表,是他在編製,賺錢的事,董事會也知道,但是致福對外投資案有二、三十件,董事會實在照顧不來,只好把小case結案了,致福現在看的是「千億的規模」,區區幾億的收入,即使全是利潤,致福興趣也不高。我說董事會根本不必管,閉眼數鈔票即可,我是知恩圖報之人…會計長說董事會已經決定了,而且是要我的同學林正泰承接,因為當初就是他引介的。當時我們的淨值還沒回到10元,就用淨值轉讓,其實滿划算。但是由個人承接,其貢獻當然不如致福之大,所以徵得同學同意,我們拿回13%,再由同仁認股,這一次,我還是讓RD主管認最多。就這樣,林正泰成為新漢的第二大股東,當初要成立公司,沒有他根本不可能,現在進入新漢董事會,我們都認為實至名歸。致福在兩年後就陷入困境,在被「光寶集團」購併的前一年,居然虧損了50多億,夠驚人了!我們已經沒有關係,意外地避開這個風暴!
只是商場之中,就是永恆的商戰,和競爭者,固然勢不兩立,和親密夥伴,也是矛盾重重。兩家公司,可以親密到我們買三重「湯城園區」的辦公室,他們無息無擔保借錢給我們!不過,涉及到兩家公司的根本利益,基本上還是必須服從「利合害分」的原則啦!前面所以提到1998,是因為兩家公司的「Mutual Exclusive」關係,到98年第二季就結束了。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們不能只有一家供應商,我們也不能只有一家客戶。原來的默契是往「合併」,或「交互持股」的方向走,只是兩家公司都在快速成長,彼此都高估自己的身價,始終無法成局。中間,為了確保我們的RD Team能夠全力支持他們,甚至私下讓新漢的RD主管入股6%,意思是說,萬一兩家公司翻臉了,他們可以「控制」新漢的RD主管,甚至一口氣挖走我們全部的RD成員,讓新漢公司變成一個空殼子。而我們的RD主管,竟天真地以為「將來合併時」他的持股就可以再多6%,完全忽視了其中的困難,箇中的心機,以及這些創業股東們的觀感!
事情當然沒有按照他們的劇本發展,主要是我發現了他們違背承諾,已經私下開發、銷售新產品,這意味著一年以後,新漢就可能完全被取代,所以我就要求關係重整:「他們可以自己開發產品,新漢則可以自己開發市場」。兩家公司立刻變成競爭關係,意外地讓那「6%密約」曝光了,RD主管兩面不是人,完全陷於被動,挖角計畫胎死腹中。那6%持股反成新漢牽制他們的有效利器,我要求RD主管轉讓給公司持有,他卻私下又還給他們了!共同創辦人哪!在關鍵時刻,往往認知南轅北轍,幾乎所有的公司,都存在這個問題。終究都要攤牌,最後,不免於分道揚鑣!
我們創業股東們畢竟沒有拆夥,公司才要步入坦途,再來要掌握自有品牌與行銷通路,再大的問題都要設法解決啦!何況,合夥不像結婚,結婚之後不容背叛,因為兩人已是所謂的「命運共同體」,合夥為的只是「一起發財」罷了,儘管曾有「背叛」的事實,但是在「致命」之前及時壓制下來,以後不要再犯就罷了!都還彼此需要,那就繼續合作吧!對於RD主管,我只是讓他知道錯了,我更為之前「或許的缺乏溝通」向大家致歉,為大家營造一個重新開始的氣氛,還晉升他為研發副總,以最大的包容,再巧妙運用這個全新的競爭態勢,不只化解了危機,公司也更加堅強壯大!
這期間,我的太太杜淑玲恰好研究易經頗有心得,針對三方關係「我、RD主管,以及客戶負責人」卜了一卦,得「同人卦」,曰:「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年不興」,意思是說:「有人在暗處設下伏兵,一直刺探下手的機會,三年過去了還是無法得逞」,三年之間,「匕首」始終抵住我心窩,我卻渾然不知,夠嚇人了吧!只能說傻人有傻福啦!再卜一卦,「新漢與此客戶拆夥,吉凶如何」?得「困卦」,查南懷瑾的易經,解曰:「就像在太平洋中,卻把魚養在玻璃缸裡,那麼寬廣的世界,卻被玻璃隔開了,只要打破玻璃缸,就進入太平洋」。新漢要繼續長大,就打破這個無形的「玻璃缸」,勇敢地挺進太平洋吧!
分道揚鑣之後,路果真越走越寬,99年營收就衝破四億,2000年更達到五億五千萬的新高!當時平均毛利率超過50%,個別高階機種,更達到70%,創投爭著要投資,最後由當時的龍頭「普訊創投」以每股120元入股,公司已在規劃上櫃,同時配合業務成長,就在中和「遠東世紀廣場園區」購置兩層樓做為辦公室與工廠,含製造設備總共投資了三億之多!更在兩年內成立了英國、美國、日本三個子公司。眼看著新漢就要一飛沖天了。從95年到2000年,新漢可以說越做越順,人哪,就是不能得意超過三年,公司策略,只為快速成長設想,卻未考慮到分散風險,與經濟蕭條的備案,終於又踢到了鐵板!
從2001年開始,所謂的「.com」風暴,從美國開始,橫掃全世界,也重擊台灣,台灣經濟,在連續成長四十年後,遭逢了史無前例的「負成長」。新漢雖小,卻處於「重災區」。原來這次衝擊最大的產業,是通訊與半導體業。那時候報上不老是出現「台積電產能利用率三成」等怵目驚心的消息?「產能利用率三成」,表示七成的工廠是關閉的,夠慘了吧?那時因為新漢的產品又領先、又高檔,所以大量進入當時最紅的電腦通訊---所謂的VOIP(Voice Over IP)---設備之中,我們四大客戶中的前三大,都在這個市場,第四大客戶正是半導體設備廠。現在這四大客戶同時陷入困境,新漢也就陷入困境了!
01年與02年算是負成長,營收都在四億八左右,公司在01年中搬到中和「遠東世紀廣場」現址,當時是「庫存高、費用大、毛利降、營收跌」。當然陷入虧損了。不得已,我們也開始裁員,並緊縮開支。知道嗎?曾經連續三、四年,我們都是「全額補助」出國旅遊的,現在福利一項一項削減,加上裁員,氣氛很差啊,員工的感受可想而知。而為了大訂單準備的大量材料訂單,竟然以為風暴過後客戶會繼續下單,而全無Cancel訂單的動作,這造成往後五年的巨大包袱。永遠要記住:失去的客戶,通常不會回來;而陷入困境的公司,大都難以為繼。有幸客戶回來了,也是兩三年後的事,人家要的是全新產品了!
七、創業之二
其他的同業,本來就進不了這個高階市場,多還在傳統的「工控與嵌入式」應用範疇。之前沒有我們風光,所以之後受傷也不大,有些公司甚至還繼續成長!因為這個領域比較保守,採用新科技落後於主流市場幾年,現在才大量開始要「網路化」,需求不減反增哪,只是新漢一時無福消受罷了!我們的上櫃計畫當然取消了,然而,從02年開始,同業上櫃接二連三,這樣一消一長、一起一落,在公司的同仁心裡就產生巨大的反差:別人多好,我們多差啊!外面有巨大的吸引力,新漢又一時看不見上櫃的時程,於是出現了工程師的「挖角風與離職潮」,誇張的是,連郭台銘當時的接班人郭台成,都來到我們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與員工代表面談,企圖將一整個部門挖走!好險沒有成功!可見新漢當時的技術是遠近馳名的!只是「叢林法則」也夠殘酷了,你強,就吞食弱者,你弱,就被「五馬分屍」!
我們是「工業電腦廠商」,混了五六年,突然發現我們的主力市場卻不在「工業電腦市場」,這真是一大諷刺!我們整個經營團隊,來自PC,都不是個中老手,只好也向外挖角了!經過幾番周折與挫敗,總算在02年找來了現在的總經理楊建興 先生,當時就以行銷副總進用。因為楊副總的關係,我們開啟了一波長達五年的「重新開發市場」、「重新規劃產品」、與「重新建構經營團隊」的運動。行銷團隊幾乎全部換過,產品也換掉八成,前十大客戶全部換人,最後,連創業夥伴都離開了一半!這豈止是「組織再造」,這簡直是一個「新造公司」了!因為經營群除了我之外,都已換上全新面孔!
我們這些「共同創辦人」,其實在公司轉型進入工業電腦之後,只剩「四人幫」了,一個是研發副總,後來帶一個事業部,一個是研發協理,另一個是人事總務,後來轉為稽核。一直到2000年底,大家分工合作,對公司都有重大貢獻,當創投高價認股時,我也儘量讓大家先「cash out」一部份,等於之前的現金投入,都有了十倍至百倍的回報,而公司持股都還有5%(人事)、6.5%(協理),至15.5%(副總)不等,都算是大股東了!現在,這個持股比例,不只要享權利,在公司陷入困境時,也開始要擔責任了。之前,公司開始和銀行往來,都要求要「董監聯保」,我們副總也是董事之一,他就堅持不背書,逼得我把老婆拖下水當連帶保證人,這已讓我太太十分不快。
現在,有很多資深員工大量離職,我們的規定是:人離職,股票就由大股東買回,之後再讓新進幹部認購。原來離職員工很少,我就直接買回,現在數量太大,我只好要求大家按持股比例分擔,因為當初高價賣股時,我是讓大家「等量出讓」的,利益就平分,責任用比例,其實他們還佔了大便宜啦,哪知除了管人事的女士(5%)願意支持之外,兩個大男人居然完全拒絕了,眼看著須買回的股票從十幾、到幾十、再爆增到幾百張,我拼命收了將近1500張,女士也收了近300張,他們倆個就是一毛不拔,還在晚上打電話到女士家裡,要她「不要理我」,因為只要「三人聯合」,逼急了,我一定會全部吃下來。最後,我說「誰買下了,就屬誰的,不必再有責任賣回給新幹部」,副總才勉強吃下二十幾張,至於協理,從來是「只進不出」的!眼看著女士壓力越來越大,連她 先生對這些大男人欺壓一個弱女子都大表不滿了,我只好連她的三百多張一起吃下,果真如他們所說的,我全部「吞下去」了!「事後諸葛」一番,這些責任,也都獲得回報,就像當初用盡家產再增資一樣!因為後來公司上櫃了。事情該做就做吧,「盡人事,聽天命」啦!我們副總也常說:「驚驚ㄇㄟˇ ㄉㄧㄡˇ ㄉㄧㄥˇ」,說的容易,做到才算數。
副總原來只管研發,2000年的時候,他告訴我希望能接觸業務,因為他那時已在念「台科大的EMBA」,很想學以致用一番,那時公司情況好到不行,也正要組建第一個「刀鋒伺服器事業部」,我只告訴他,公司的職位,除了總經理不能compromise,一定要找對人之外,連這個新的「事業部主管」我都可以對他「酬庸」,讓他有歷練的機會。因為我自信還能「罩他」。但是,「如果做不好,我可是要換人的」。他沒有反對,事後,也不肯下台。虧錢的單位,在公司大賺之時,就像河水高漲,看不見石頭,一旦公司虧損了,水位大幅下降,這時「水落石出」,問題也就層出不窮了!從01年到03年,這個事業部就始終好不起來,我們的技術不是問題,因為都做遍了美國的陸海空軍與各大學,連FBI都做了兩單呢!主要的問題是:「刀鋒伺服器」是重要後端設備,除非買家是專家,如大學、軍隊等等,通常都只敢相信大廠如IBM、HP等,連Dell都不見得吃得開,何況是「小孩玩大車」如新漢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了。
覺悟之後,我想將事業部降格為「產品部」,以大幅縮小規模,在這裡遭遇了堅強的抵抗,原來事關「面子」問題,以副總的位階,勢必不能只帶產品部,我建議他先當「技術長」,用他研發將近二十年的經驗,再度提升我們的研發水準,並給他隨時可以「飛到全世界」支援子公司的特權,這樣,一方面可以發揮所長,另一方面,也繼續在重要市場接觸重要客戶,滿足他走向業務的強烈企圖心。我認為是最好的安排,他卻完全不接受,因為他認為這是被架空、是明升暗降,即使在公司如此艱難的處境下,還是不願共體時艱!我是總經理,不能讓事情就此僵住,恰好此時普訊創投的柯文昌也對新漢三年來的停滯感到不耐,想要嘗試「換總經理」的可能性,也私下找副總去「了解內情」,或者策反?Who Knows?創投的提議我直接回絕,並警告他們已經「Gone Too Far」!哪有10%的股東,換掉35%總經理的道理?只是副總受到鼓舞,就平添改組的難度了。最後是我同學董事林正泰出來做和事佬,在他的「420坪 豪宅」內,做出決議:副總必須接受總經理的人事安排,兩年後公司業績不振,則必須外聘新總經理。
「共同創辦人的問題」最難解決,因為大家都自認是老闆,誰也不服誰啦!決議做是做了,他的認知卻是「決策服從,改組不服從」,我都已發出人事命令,他卻私下開會,營造Team Member不服、甚至威脅離職的氛圍,這事不能搞定,新漢大概就要分裂成水火不容的兩派了!那時行銷楊副總正在招兵買馬,在新漢如此艱難之際,新找的好幹部與好客戶本來就在觀望,如果那麼嚴重的內鬨傳揚出去,非但我們轉型無望,就是楊副總都會待不下去了!恰好此時有一兩 家銀行要我們恢復「董監聯保」,我們原來是有的,早在幾年前公司業績大好之際就由我太太(時兼財務長)一一去取消了!現在銀行開始不放心了,所以先提出要求的銀行我們就不再續約,但是,總不能不跟銀行往來啊!終究必須嚴肅面對這個問題了。我就找來副總,告以實情,並要他表態,如果他要分享權力,就須參與聯保,如果他不願聯保,表示只剩我一個人負責公司成敗,那就要接受我的安排!當場嚇得他臉色發白,總算壓制下去,順利改組了!副總終於出任技術長。而其他的銀行,也沒再要求聯保之事。
公司元氣從此恢復,03年已有小賺,營收回到2000年的水平,以後又恢復快速成長,只是「技術長」從此不再積極參與公司營運,我知道這裂痕無法彌補,只告訴他即使經營理念不同,他在公司也有15.5%,擁有重大利益,何不在公司上櫃之後,再規劃自己下一階段的事業藍圖?那時錢也有了,甚至公司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就像當初致福拉拔新漢一樣。如果提前離開,外面一定認為股東不和,對他的利益也有傷害。事情很難完全用理性來實現,只是後來(04年)他就成立自己的公司了,就託我要轉讓持股了,那時我們在興櫃還只在6元左右,我情商董事會,讓他以10元轉讓給幾個大股東,公司也購入1500張,為庫藏股,讓新舊員工一次認個夠!就這樣,他前後大概賣出三、四千張股票。籌資創業啦!只是當新漢在2007年上櫃之時,股價一度飆至130元,徘徊在60、70元也有一段時間,那時他的公司已經第三次增資,都是低價賣股、籌資、再燒錢啊!人間很弔詭,不做任何事,好像還可以賺更多!
至於研發協理,更完全無法認同我的做法,一直抱怨說「Clement(就是我啦!)已經不是從前會照顧我們的『帶頭大哥』了」!公司所以陷入困境,不就是原來的經營群太過狹隘、更與市場脫節嗎?當大量「專業經理人」進入公司,當然會對原經營群造成衝擊,原股東都必須了解,這都是來替大家賺錢的人,如何還要和他們計較誰大誰小,誰多誰少?誰得寵誰又被冷落?最後分紅的人賺最多,不是嗎?我苦口婆心哪,但還是難以說服。我在想,副總與協理一定認為公司所以有今天,都是工程師的貢獻,我即使從搬貨、銷售、購料、以及財務、股東、公司營運,乃至於利益分配都做得很到位,讓他們很窩心。畢竟這是一個「Design House」,是由「工程師所創造」的公司。所以,他們要求特權是天經地義的,他們只分錢、不出錢也是「必要之惡」,或許在他們看來,他們只是佔點小便宜,我可是佔到大便宜啦!因為他們才是公司成敗的關鍵,不是「打雜」的總經理、董事長。此所以當初和原客戶拆夥之際,客戶公司負責人居然發來一個mail,曰:「新漢如果沒有這幾個Engineers,Clement根本是Nothing!」是耶?非耶?至少這是當時某些人的看法,可為註腳啦!現在副總自己開的公司,倒真是「工程師所創造」的公司,成功了嗎?我看也未必。研發協理終於還是離我而去,參與了副總的公司,至今也五年了!
從04年開始,新漢又恢復成長的動能,幾乎經營群重組完畢,公司就起飛了。營收以「每兩年倍增」的方式,到了07年,合併營收就正式超過20億。公司也在06年積極規劃上櫃,距離上次撤回的動作,匆匆已經五年了!在06年底的「上櫃審查會」上,有一個教授說:「看你把公司的研發能力說得天花亂墜,我看研發人員的學歷也不怎麼樣啊,不過,能夠把他們的潛能完全開發出來,實在非常難能可貴啦」,一時說得我百感交集,居然淚灑會場、不能自已。沒錯,在台灣,我們哪找得到「台清交」的高材生?在新漢公司裡,多數是「廖化作先鋒」(以「台科大」為骨幹)的角色啦!即令如此,之前和研發副總與協理的艱難互動,已經夠嗆,還要照顧那幾十位工程師的「喜怒哀樂」,更讓他們發揮得淋力盡致,這其中的用心,能「說與誰人知」嗎?
08年下半,遭逢驚人的金融風暴,銀行家的貪婪,在數字上的「搬有運無」,不只自我毀滅,更拖累全球的實體產業,工業電腦屬於「落後指標」,在第四季開始受到衝擊,所以本來應該繼續成長的,最後08年的營收只增加三千萬左右。09年的第二季,消費電子已經回春,工業電腦要等到第四季才復甦,我們的產品,多是用來做為企業的「生財工具」,屬於資本財。所以在進入不景氣時,企業的投資與政府專案來不及剎車,會拖延半年左右,而當景氣好轉,企業也不敢貿然投資,也會拖個半年左右。所以,09年的營收就出現負成長,好在我們只「負成長」8%而已,遠低於同業的平均20%!我們的經營團隊現在已經十分堅強,產品線也非常寬廣,分成三個事業部,各自鎖定擁有巨大潛力的「利基市場」,承受風暴的能耐已經遠遠大過2001年那個「小而專」的「偏食小朋友」了!所以,當10年景氣完全復甦,新漢就順勢起飛,全年合併營收達到29億,再成長40%,用最新的匯率計算,恰恰好100M USD,一億美金啦!
就這樣,跌跌撞撞地,新漢從1992年11月14日 成立,到今天2011年2月21日 ,也經歷了18個「寒暑」。曾經有一個調查,說台灣企業的「平均壽命」是七年,全美國的Hi-Tech公司,90%不超過五年!以這個「現實」做對照,新漢至少已經在前面5%了!要和檯面上的超級企業比,人家都是千億以上的規模,我們還算是小兒科,不過,從毛利的角度,我們「FOB台灣」還能維持在20%到40%之間,全球合併的毛利,肯定在30%以上,這種Business Quality比起所謂的「茅山道士」(毛利三到四),或者更狠一點,所謂的「一不做、二不休」(1%絕不做,2%做不休),已經好很多了!也就是說,我們29億所創造的毛利,其實超過那些電子代工大廠三百億的營收啦!而且,這是還可以「根留台灣」的業態,整個「價值鏈」都在台灣,都在創造台灣的就業機會,不像那些大公司,都在創造別人的「經濟奇蹟」啦!
至於這一行的潛在市場有多大,那就要看公司的本事有多強了,所有的電信、網路、工廠設備的「控制中樞」全是工業電腦的範疇,這些市場,少說都在千億美金以上,我們說「控制中樞硬體」價值佔5%,光只這三個行業就超過150億美金!汽車業又有多大?醫療器材又如何?商業自動化呢?這也都超過千億規模,硬體部份,平均以3%計,又超過100億美金了!再加上網路安全,影像監控設施,各自500億的規模,軍用設備,船舶電子,以及各式各樣的「嵌入式」(Embedded Applications)應用,整個「工業電腦」的潛在市場,應該不下於500億美金!只是現在台灣業者能夠「夠到」的市場,連十分之一都不到,一方面是公司規模太小、知名度太低,另一方面是產業知識(Domain Know How)不足,再則是售後服務(On Site Service)一時不可能到位…所以,只要公司持續做好、做大,根本不愁沒有市場,我們的售價再貴,都不及歐美日業者的二分之一啦!我們就在「太平洋」之中,有抓不盡的魚,至於能抓到多少,各憑本事啦!這是台灣業者可以長期經營的領域,我個人十分看好。
八、暫結
常常聽說:社會黑暗,人心險惡,理想都是幻想,利害勝過良知。是的,天下之大,難免有公理、正義、公權力所不及的死角,在自由開放的社會,我們其實可以避開;也難免在特殊處境、特殊關係的人們之間,機詐橫生、彼此陷害,我們以誠意正心相待,也不致於如此不堪!人生與企業都一樣,可以是「修羅場」,也可以是「美樂地」,終究還是每一個人,或企業的主事者「存乎一心」的演繹與放大。在過去三十年中,無論是家庭或職場,我都本著儒家精神「一以貫之」,且喜遇到的好人多、壞人少;喜事多、衰事少。或許是「物以類聚」吧,自然而然,我們就「敬而遠之」了,自然而然,我們就「潛移默化」了!即令是拆夥的創業或生意夥伴們,本質上也都是好人,才能共同成就一番事業,不是嗎?理想當然不易實現,但是信念則始終堅持,人生雖過半百,所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熱情始終不減。在「不惑」與「知天命」之間,為所當為,也盡其在我吧!在邁向「耳順」之年的路上,一切隨緣,成功不必在我啦!
「我的簡歷」,至此告一段落。林茂昌於2011年2月21日
林錫楨,你如果看到這則訊息且還記得我,請eMail 給我 shieh.mt2007@gmail.com [謝明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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